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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终章

所有的爱与恨,不过都是转瞬即逝的光芒。

南音抱着婴儿飞身下了城楼,落地时竟有些不稳。她看了眼怀中的小人儿。淡蓝色的光温柔地呵护着他,他没有感到一丝震荡。

失去了一半修为着实吃力,南音无法再瞬间移动。时间一点一点在流失,大殿上的人危在旦夕。翻手蓄起一点旋风,却又一咬牙,压了回去。她不能再浪费一点儿法力了,一躬身,干脆化回了狐型,将孩子负在背上朝着盘龙殿奔去。

当年陈郡之叛为救子息,也是这样一身原型,风尘仆仆赶去受伤。如今……

南音突然明白,何为狼狈。曾经漫天业火焚烧树林,残灰抖落在她灰银的皮毛上,那样的她并不狼狈。那时她是原野之神,无论是参天大树,还是草木灰烬,于她都是习以为常的自然,她漠然,因她也是自然的一部分。后来开国的少年一箭将她射在石上,她无法动弹,那样的她也不曾狼狈。她接受了因缘际会,接受了少年的请求,一切自然而然,何来狼狈。

因为自然,所以怡然。而如今,天理自然容不得殿上的男子,因缘际会注定他要死,她不再信奉这自然。她爱他,她恨命,她在爱他与恨命之中挣扎,再不怡然。

此时此刻的南音,如被命运追赶的野兽般奔跑,似逃窜,愤然,凄然,狼狈至极。

赶到盘龙殿时,天边正衔着最后一丝夕阳的甜韵。昏暗与火光之中,层层守卫如土俑般立在门外,龙阶下亦跪满了群臣,殿内一点灯火摇摇欲坠,暗暗道出了内里的凶险。

南音悄然化成人形,步入汉白池,不管不顾地越过匍匐的众人。殿中摇曳的灯光越来越近,在她眼里渐渐聚成暮色中唯一一点。

“停下!”殿门外站着一玄衣男子,两颊凹陷,手执拂尘,“擅闯盘龙殿可是死罪。”

南音认出是崔国师,更欠乏耐心,声音冷冷的,抬脚就要上台阶,“妾身乃相府千金,陛下的未婚妻子。”

“官小姐。”崔国师冷哼一声,手里拂尘一摆,“陛下病危,鄙人为了查明缘由,排问了今日所有在场之人。权衡利弊之下,你可知丞相说了什么?”

南音停下脚步,回首看了眼默然低头的官丞相,又望向居高临下的崔国师。

崔国师向旁招了招手,一队持刀侍卫立马从殿后绕了过来,堵住南音去路,“你不过前朝冷宫的一名废妃,有何资格母仪天下?况且陛下病因不明,你这遗孽首当可疑。”

资格二字,此时在南音耳里最为难听。天边余晖即将褪去,南音再无耐性,“滚开,别耽误我救陛下!”漆黑的瞳孔骤然迸出流窜的彩光,像两团鬼火晕亮了她清异的面孔。

傍晚之际,一点点光彩就十分显眼。崔国师目光一凛,退后一步,“你不是人。”复一抬手,阶下卫兵又多了一倍。

池中群臣皆是一惊。南音嗤了一声,“你知道我是什么。”

崔国师撇开目光,声音波澜不惊,“区区狐妖,鄙人虽修为有限,但还不至畏惧。”

南音眉头一皱,眼神愈发的冷,“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崔国师嘴角提起,侧首低低看向南音,“鄙人自有分寸。”声音一扬,“守林兵听命,拿下这妖孽,万不可叫它伤了陛下。”

卫兵得令,毫不犹豫挥刀砍来。南音随手拂倒一片。一阵声音如从虚空传出,清凛幽幻,对着四下说道,“吾乃大殷护国神狐,识相的速速避开。”

群臣又是一惊。崔国师笑了笑,开口定住即将动摇的人心,“契约神明不可伤人,你这般随意打伤,证明你是妖孽。”众人又开始面面相觑。

南音目光沉了下来,冷冷道,“我若没记错,你是前皇后的人。哼,不过和大司马一样,各为其主,又擅作主张的狗。”

“那又如何。”崔国师一个清啸,“鹰塔营听命,放鹰隼!”

南音瞳孔骤然放大。鹰隼,天然是狐狸的克星,即便南音万万年为神,也不曾忘却当初的梦魇。何况此时修为减半,剩下的再损一分,便没有把握救回子息。

南音一抚广袖急急转身,流动的异彩从瞳中倾下,顺着脸颊泛上了洁白的衣裙。

“妾身守护大殷已千年,尔等皆是大殷子民,得妾身护佑。如今陛下衰微,妾身不可不顾,尔等理应协助妾身,阻止这妖道胡作非为。”

强烈的神之气息震慑了众人,一些品阶稍高的官员正犹豫着站起身,远处鹰塔却突然散开锐利的鸣叫。

黑压压的群鹰俯冲而下。崔国师背对着压顶的黑潮,“大人们莫急,是神还是妖,让她受这一招便见分晓!”

所有声响旋即被吞入潮水般的嘶鸣中,尖利的喙啄上南音的身体,撕扯着她的肌肤。

狐狸的本能使她无力反抗。为了护住修为,她也不能反抗。她绝望地翻倒在汉白池中。

群臣亦惊吓着起身,远远避开。

有那么一瞬,南音感觉自己到了地狱的底层,无数锯齿撕拉着她,皮肉分离的声音清晰地从恶鬼杂乱的哄抢声中跳脱出来,一阵一阵传入骨髓。

巨大的汉白池,此时犹如一张光洁的盘子,也许在天上的众神看来,就像一群蚂蚁覆盖住了盘中的一点肉沫,仿佛这狰狞的掠夺只是众生一幕,原本自然。与神何关?

周围群臣皆是目瞪口呆,不敢上前,又不舍眨眼。崔国师阴狠一笑,正色道,“区区鹰隼就能降服的,怎么会是狐神呢!”

谁也没见过狐神,即便是历代帝皇,也不过畏惧地站在垂睐宫之外,遥遥祭拜。狐神的存在对急需庇佑的凡人来说,就像一张灵验的符纸,这犹如死物的存在,不过人心的一道安心符。

这世上可有一人正视过她,敬爱她是鲜活的生命?

众人听崔国师这么一说,纷纷点头称是,面色渐渐淡然,有的侧首一脸厌恶,有的甚至不住观望,一脸看热闹的表情。

突然,地上的人缓缓站了起来,群鹰仍围着她盘旋撕扯,如一股遮盖她的黑色旋风。

无尽的嘶鸣里,悲悯的自嘲中,南音反而得了一丝空明。她不能就这么坠入地狱,她要做的事还未完成。

她踏上第一级台阶,飞舞的黑影勾勒出她抬起的手形。像与什么诀别一般,南音伸手向前。

一束清光射出,灌入高高在上的崔国师胸口。国师登时倒地,不敢置信地喃喃出声,“不可能……你怎么可以……”

虚弱的女声越来越近,“杀人,妾身从没想过,可这一切,都是你们逼的。”

崔国师睁着眼睛咽下最后一口气,南音亦呼出一口气。她知道,一切已成定局,却没想到……如此安心。

以往灯火通明的冷宫,她静静坐着,一坐便是千年。千年,如白驹过隙,无欲无求的岁月竟是如此不具意义。她突然觉得,此刻登上台阶的每一步,都胜过以往千年。她亦曾等待,等待初始那个少年的一期一会,而等待是折磨的。她从未像此刻这般满足,因为她知道,她的每一步都更接近殿中的男子,而他在等待她。

南音开始明白,娄夙那种赴死的满足。

霞光似游丝一般,散在暗白的天空中,逆光的盘龙殿在众人看来,如黑亮的剪影。

黑色的鹰之旋风步上最后一级台阶,停在了殿门外,紧接着从中泄出一缕蓝光,蓝光飘进殿中,不一会儿,托出一个颓然的身影。那身影悬在半空,停在了旋风面前。更加幽深的蓝光从黑风中骤然释放,群鹰受不了如此浓郁的精气,纷纷落地,露出覆盖在里面的另一个身影。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那般血肉模糊形体凋零的人,仿佛站在微光霞影之中就是一段神迹。

然,众人并不知,这不是神迹,只是爱情。

南音伸手接过仍在昏迷的子息,一个旋身,坐在了殿门之下。就像以往他躺在她怀里午睡那样,他不说话,她亦不说话,只轻轻抚着他的脸颊。

蓝光慢慢注入子息的身体,直至最后一缕。光灭,南音搂着子息,像一盏烧尽的油灯,冰凉,黯淡。

她把所有的生给了他,给了那个孩子,却给自己留下了不如死的地狱。

子息的生命渐渐注满,怕他随时苏醒一般,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想再伸手摸摸他,却惨然一笑,附上自己残破的面孔。

这世上,很多人教会她很多事,而千年前那个少年弥留时说的最后一句话,她现在才明白。那个少年说,他不想南音看见他这般憔悴,只有他在老去,“如果我不留下你,你会记得我最好的样子。”

人类天生对丑陋的容颜有种恐惧,龙阶之下,传出一声颤颤的怂恿,“或许她真是狐神,可她现在杀了人了,恐怕已经堕为妖物,大殷留不得这样的祸患啊。”

一旦关及自身利益,人类便没有敬畏之心。又一人接上,“那如何是好?”

另一人指着汉白池上日晷道,“传说那石头与狐神精元相通,我们毁了它,她就玩完了。”

有人又担心道,“好是好,可那妖物正在救陛下,这样做会不会伤及……”

众人安静了片刻,一个声音故意压低着,有些狠意,“大殷命途最要紧,万一不幸,我们可以请回一位藩王,只要是皇族血脉,谁不一样?”

南音此刻并不在乎那些人要做些什么,仍旧静静看着子息。直到一阵彻骨的疼痛钻入心脏。

抬眸,半空中划过无数重箭弩失,将汉白池中日晷扎得犹如刺猬。

南音嘴角附上一抹痛楚的笑容。每一箭都似要将她的魂魄击碎。有一些不甘,又有些释然,最后,一丝遗憾定在她眉心。

连堕入地狱的灵魂也要失去么?连在地狱里怀想的资格也要剥夺么?

她心一酸。

没有了灵魂,那过往琢磨透的爱啊,又将存放到何处呢?

还有那块石头,那是她爱恨情仇的开始,没想到除了那个少年与他的后代,今日却要被这么多不相干的人玷污。

南音在沾满血污的衣料上擦了擦手,轻轻抚过子息熟睡的面庞。他依旧那么干净,那么明朗,似回忆里最美的午后阳光。

闭眼。华灯初上,一抹身影倒下。蜷缩的尸体凝出一丸洁白的元丹,缓缓升到空中,啪,又像雪花一样散开。

汉白池中众人欢呼,月光里,明黄衣袍的男子终于睁开了眼睛。

一只死兽躺在他身边,皮毛不能覆体,只有那紧闭的眼睛,美好的弧形,那么熟悉。

子元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他也无法想象那是什么。人声引着他的目光,他看见了那被摧毁的日晷。

天空突然飘起了雪。

雪花埋葬了所有人的动静,还有那个不曾流泪的男人的哭声。

北国好久没有这么冷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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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国的大雪下了整整一年。在本该盛夏的日子,漠北传来一则消息,说桑丘竟然颁布了一个死令,令所有子民掘起自家的祖坟。

大殷的群臣一片哗然。龙椅上的男子神色不改,只淡淡抚摸着一块千疮百孔的银灰色狐皮,静静地出神。

第二年,人不过十万的荒漠之国,聚起了万人的军队杀入边境,不消数日,便攻入大殷北宫。据传言,漠北这次出兵凶残至极,士兵悉数背着先祖的骨灰,一路杀红了眼。

逼宫之际,桑丘领着军队将盘龙殿围住,一人提刀策马立在殿门外。子息屏开最后一队守林兵,亦骑着马孤身迎战。

一池白雪,两国之王,不着护甲打了三个时辰。没有三天三夜的厮杀,仅仅三个时辰。然而此次足以载入史册的至尊血战,又有多少史家忍心睁眼看完?

夕阳西下,明黄的战袍终被劈成两半。漠北的狼顶着一身伤痕,仰天大笑,却一脸失神。

大殷的王倒下马来,跌入洁白的雪中。没有人觉得意外,也许他翻身上马那一刻,众人便从他眼中看到了结局。

他只是需要有个人给他个结局。

大殷承顺三年,北漠王桑丘入主中原,改国姓为夕,史称一夕之国,纪年“苍凤”。

大夕苍凤十六年,始皇病逝,由于并无皇后,又没有其他子嗣,于是自小与始皇失散、养在北宫的世子自然而然成了新皇。老太监棉鹿因得从小照顾了世子,并未遣出宫去,依旧负责起皇帝的起居。

同年,皇帝追封已故先母为德敬娄皇后,前朝念州王以先母故人身份入宫观礼。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只是北国的雪,再未停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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