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回以后，则为今世姻缘。晁源因奸被杀，托生到绣江县狄宗明家为子，名为狄希陈。被晁源射死的仙狐，今世转为薛素姐，与狄希陈结为夫妻。计氏托生为童寄姐，为狄希陈之妾。其婢珍珠，乃前世珍哥托生。这样，前世的冤家，今世又相聚在一起，并展开了残酷的复仇。狄希陈变成一个极端怕老婆的人，而薛、童则变成极端悍泼的女人，特别是薛素姐悍妒无比。珍珠被童寄姐逼死。妻妾二人合力虐待狄希陈，她们想出种种稀奇古怪的残忍办法来折磨丈夫：把他绑在床脚上、用棒子痛打、用针刺、将炭火从他的衣领中倒进去把他烧得皮焦肉烂……无所不用其极，而狄希陈只是一味忍受。狄希陈虽钻营到官位，远走北京、四川，但仍无法摆脱妻妾的折磨。后来，有高僧点明了他们的前世因果，又教狄希陈念《金刚经》一万遍，才得“福至祸消，冤除根解”。
《醒世姻缘传》的主旨很明确：通过宣扬因果报应来劝人为善。在古代婚姻生活中，男尊女卑，女性受男性虐待是最常见的，而这部作品表现的是男性受“悍妒”的女性虐待，无疑是对封建男权的一种嘲弄和颠覆。
这部小说虽是以家庭生活为中心，所涉及的社会生活面却十分广阔。书中写到的人物，上至朝廷官府，下及市井小民，形形色色，无不收入笔下；书中描写的社会景象，有官场中的贪贿，科举中的舞弊，奸商的掺假牟利，地痞的胡作非为，以及宗族之间、家庭成员之间的利益争夺，都写得很有真实感，具有较高的认识价值。
3.艳情小说
艳情小说是指以写性爱为主的小说。明代艳情小说的代表作有《痴婆子传》和《肉蒲团》等。
（1）《痴婆子传》
《痴婆子传》题“情痴子批校，芙蓉主人辑”。书写成于明代后期。故事内容大概是：
上官阿娜还是纯真小姑娘的时候，听少妇说男女风月之事，受到诱惑，与表弟私尝禁果；情窦初开时，又与家中的童仆私通。嫁人以后，她一心要改过自新，孝顺公婆，可丈夫却丢下她外出游学，让她空房独守。后来，她喜欢上了家里的年轻仆人盈郎，开始与他偷情，被另一个粗仆大徒发现，这个恶仆胁迫她，奸淫了她。而后她的大伯胁奸了她，公公奸污了她，小叔子奸污了她，妹夫奸污了她，她又和戏子、和尚私通。最后，她爱上了自己儿子的老师谷德音，心有所系，情有独钟，再也不和其他的人交往了。于是，她的公公、伯伯、小叔子等所有和她有过私情的人都嫉恨她，把她与谷德音私通的事告诉了她丈夫，丈夫鞭打她，将她逐出家门。
这是一个女人在社会环境的引诱、逼迫下，沉沦堕落的历史记录。书末说：“上官氏历十二夫而终以谷德音败事，盖以情有独钟，故遭众忌。”说得确实不错。他们不容许她改邪归正，不容许她有真正的爱，他们希望她邪恶淫荡，以遂自己的淫欲。
这也是一部写家庭荒淫生活的小说。它所描写的范围绝大部分局限在这个家庭之中，没有《金瓶梅》那样广阔的生活视野。有人曾说《金瓶梅》中的潘金莲是个被侮辱、被损害、性格遭扭曲的女性，有值得同情的地方，其实《痴婆子传》中的上官阿娜才真是这样的人物。
（2）《肉蒲团》
《肉蒲团》二十回，署“情痴反正道人编次，情死还魂社友批评”，成书于明代末期，也有人认为是清代李渔所作。故事内容大致如此：
风流聪慧的未央生，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妻子玉香，却嫌她不风流，于是以游学为名，离家出游。一路拈花惹草，勾搭上卖丝的权老实的妻子艳芳，又与秀才的继室香云，丈夫在京师坐监的瑞珠、瑞玉私通，又私通瑞珠、瑞玉的姑母花晨。后来权老实寻访至未央生家，娶了玉香的丫鬟如意做老婆，又勾引上未央生的妻子玉香。玉香怀孕，权老实怕事情败露，将两人拐逃出来，又卖入京师一家妓院。瑞珠、瑞玉的丈夫，两人都是在京坐监的监生，到妓院与玉香嫖乐。香云的丈夫也得到了这样的机会。后来未央生到了京师，进妓院寻乐，却选了自己的妻子玉香。两人一见，玉香羞愧难当，自缢而死。淫己妻妾的又正是其妻妾为己所淫的人，这真是惨烈的报应！从此未央生大彻大悟，出家做了和尚，而权老实也皈依了佛祖，两人同事一师。
《肉蒲团》一书是因为“宣淫”而闻名的，可作者却一再声称自己是为惩淫戒欲才写这部书的。
4.才子佳人小说
对于才子佳人小说的概念，鲁迅《中国小说史略》第二十篇有精当的概括说明：“至所叙述，则大率才子佳人之事，而以文雅风流缀其间，功名遇合为之主，始或乖违，终多如意，故当时或亦称‘佳话’。”众多才子佳人小说作品的出现，一方面是对明中后期以来人欲横流的世情小说，特别是《金瓶梅》的反思与拨正，另一方面又是对唐宋元乃至明代那些描写才子佳人风流韵事的小说、戏曲的继承与发展。这些才子佳人小说的故事模式几乎都是郎才女貌，一见倾心，然后经过一段曲折，以大团圆的喜剧结束。代表作是大约成书于明末清初的《好逑传》、《玉娇梨》和《平山冷燕》等。
（1）《好逑传》
又名《侠义风月传》、《义侠好逑传》，十八回，不署撰人，题“名教中人编次”、“游方外客批评”。《好逑传》的书名取自《诗经》第一篇《关雎》中“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意。作品讲述的是铁中玉和水冰心的爱情故事。二人在患难相助之中，互通情愫，却又谨守礼义大防，最终御赐婚姻，终成“好逑”。
明代秀才铁中玉，是一个英俊豪侠的人物，是御史铁英之子。铁英刚直不阿，被诬入狱。铁中玉探得实情，举出证据，为父平反。从此中玉名声大振。
水冰心是兵部侍郎水居一之女，她才貌超群，胆识过人。水居一被削职戍边后，大学士之子过其祖欲逼水冰心与其成婚，途中遇到铁中玉，救了水冰心。后来铁中玉中计得了重病，水冰心把他带到家中加以照顾。二人分手后，又经历了无数坎坷，中玉中进士，选翰林，水居一升至尚书，水冰心随父进京。双方家长为他们成婚，虽然二人结为夫妇，但终没有同房。这时的过其祖仍然嫉恨在心，认为水冰心在中玉生病时，二人曾同处一室，诋毁他们有伤风化，并奏闻皇上。皇上下令对此调查，结果由皇后验证，水冰心仍然是处女之身，所奏不实。为此，两人被称赞为“其好逑中出类拔萃者”，雪冤平反，奉旨重结花烛，结为夫妻。
作品属于才子佳人小说，也没有脱离才子佳人小说的常套，但作品能将爱情婚姻故事与大臣之间的钩心斗角，与朝廷的风云变幻紧密结合在一起，并生动地表现了铁中玉与水冰心的胆略和才智，所以它与一般突出“郎才女貌”的才子佳人小说是不完全相同的。
这部作品在国外是非常闻名的。《好逑传》是国内第一部有外文译本的长篇小说。1761年，英国刊印了第一部英译的《好逑传》。十九世纪初，歌德读了《好逑传》，并得出了“世界文学时代已快到来”的结论。
（2）《玉娇梨》
《玉娇梨》二十回，今存的最早版本题“荑秋散人编次”。荑秋散人即天花藏主人，是清初小说界的一颗明星。可确知为他所作的小说，除《玉娇梨》之外，尚有《平山冷燕》、《两交婚》。与他有关的小说还有《画图缘》、《金云翘》、《飞花咏》、《赛红丝》、《麟儿报》、《定情人》、《玉支玑》、《锦疑团》、《幻中真》、《人间乐》、《梁武帝全传》、《后水浒传》等。不管这些作品是不是他所作，他在清初小说界的影响可想而知。不过，后人对他的生平事迹却知之甚少。
《玉娇梨》，书名取自于白红玉（曾经化名无娇）、卢梦梨两个女主人公的名字。作品写的是苏友白与白红玉、卢梦梨的恋爱婚姻事，中间夹着奸臣杨廷昭为子求婚不遂而生的陷害、苏友白的误会、小人张硅如的插足等情节，最后终于“功名遇合”，才子佳人如愿。这是一篇典型的才子佳人小说，书中的才子苏友白曾宣称：“有才无色，算不得佳人；有色无才，算不得佳人；即有才有色，而与我苏友白无一段脉脉相关之情，亦算不得我苏友白的佳人。”为了寻找那才、色、情兼具的佳人，他斗争过，作出过被革了前程的牺牲。书中女主人公之一的卢梦梨也曾说过：“不知绝色佳人或制于父母，或误于媒妁，不能一当风流才婿而饮恨深闺者不少。”表现了对理学在婚姻问题上干预青年的不满和忧虑，她以嫁妹妹的名义而自托终身，也是一种对幸福爱情的勇敢追求。他们身上确实有一种追求个性解放的新的因素，有一种不受礼法拘束的新观念。小说更多的是强调情对理的服从，希望情与理和谐一致。
（3）《平山冷燕》
《平山冷燕》，又名《四才子书》，二十回，不题撰人，据《天花藏合刻第七才子书》的序可以推知，它也出自天花藏主人之手。
本书叙述才女山黛、冷绛雪与才子燕白颔、平如衡才色相慕，几经周折，终于功成名就，奉旨成婚的故事，表达了反对封建婚姻、追求自由爱情的主题。书名即由四人的姓氏组成。特别是书中所写两个才女，不但诗才卓异，而且机敏过人，老练成熟，令众多须眉自叹弗如，同时又忠君孝父，恪守仁恕，是儒家伦理道德的化身和典范。
作品在描写婚姻故事的同时，尽情地嘲弄了一些假名士。作者所重只在那个“才”字，由这个“才”字勾联八方，推进情节；所有的情节又都围绕着显扬那两个女子的才，其写作目的，不过是要借那青年男女的婚姻故事，抒写自己怀才不遇的郁闷，表现对朝中无才士的感慨，同时表达一种“圣上爱才”而能“下求”，天下的才子因之能够“上达”的愿望。《平山冷燕》一书思想内容上的真正价值也正在这里。鲁迅先生说，这书“颇薄制艺而尚词华，重俊髦而嗤俗士”，确实不假。只是作者所谓的“才”不过“绣虎雕龙”，结合书中的形象而言，则“惟在能诗”，能否安邦定国，明显是个问题；而且作者虽鄙薄制艺，却又想不出好的选才之法，除了山黛、冷绛雪的偶然以诗上闻，还得让自己笔下的才子凭借那科举的阶梯爬上去，实在又是一个矛盾。
《好逑传》、《玉娇梨》和《平山冷燕》这几部小说本身的价值不能算高，但它们却是明末以后才子佳人小说的开山之作，是《金瓶梅》与《红楼梦》之间的过渡桥梁。
五、明代的拟话本：“三言”和“二拍”
到了明代，话本小说的社会作用和艺术功能逐渐地引起了文人的重视，明中叶以后，一些文人便专门收集、加工、整理、刊印宋元明的话本小说，如洪楩在嘉靖年间辑印的《清平山堂话本》（原名《六十家小说》），全书六集，共收话本六十种（今仅存二十七种及一些残篇），就是规模较大的一种。万历年间又有熊龙峰刊印的话本小说，今存四种。明代中叶以后，随着话本小说的流行，一些文人在润色、加工宋元明旧篇的同时，开始有意识地模仿话本小说的样式而独立创作一些新小说。这类白话短篇小说，人们称之为“拟话本”。明代“拟话本”白话短篇小说的代表作集中在冯梦龙的“三言”和凌濛初的“二拍”里。
1.冯梦龙和“三言”
冯梦龙（1574—1646），字犹龙，又字子犹，别号龙子犹、墨憨斋主人等，长洲人（今江苏吴县）。冯梦龙少有才气，曾游戏烟花里，是个放荡不羁的文人，也是一位伟大的通俗文学家。他一生致力于通俗小说和戏曲的编辑与创作，共留下三十余种、一千余万字的著作。在小说方面，他除编选“三言”外，还增补了长篇小说《三遂平妖传》，改作了《新列国志》，鉴定了《盘古至唐虞传》、《有夏志传》、《有商志传》等；民歌方面，刊行了民间歌曲《挂枝儿》、《山歌》等；此外他还改编了《精忠旗》、《酒家佣》等戏曲，创作了《双雄记》和《万事足》两部剧本。
而他编选的“三言”影响最大，成就最高，代表了中国古代白话短篇小说的最高成就。
“三言”是《喻世明言》（原称《古今小说》）、《警世通言》、《醒世恒言》三部小说集的总称。“三言”每集四十篇，共一百二十篇。“三言”包括了旧本的汇辑和新著的创作。这些作品有的是辑录了宋元明以来的旧本，但一般都作了不同程度的修改；有的是据文言笔记、传奇小说、戏曲、历史故事乃至社会传闻再创作而成。“三言”是宋、元、明三代最重要的一部白话短篇小说总集，不仅对话本小说的传播起了重要作用，而且直接推动了拟话本的创作。
“三言”中的“拟话本”，内容丰富，题材广泛，涉及了当时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其中大多数是围绕市民生活及其兴趣展开的，颇为全面地反映了晚明市民阶层的情感意识、道德观念和价值取向，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反映婚姻爱情生活、歌颂友情和揭露社会政治黑暗这三类主题：
（1）反映婚姻爱情生活
这是“三言”中数量最多，也是最有价值的一部分。其中一类作品反映了新兴市民阶层对旧的封建传统意识的突破，对新的婚姻爱情观念的追求，也就是提倡男女双方的相互尊重和相互平等，同时对男女情爱和情欲给予大力肯定，在很大程度上冲决了礼教之大防。这类作品常将“情”和“欲”放在“理”与“礼”之上，表达了“礼顺人情”的愿望与要求，这表现了明代新的价值观念。代表作有《卖油郎独占花魁》、《蒋兴哥重会珍珠衫》等。
《卖油郎独占花魁》（图4-8）是一出情节曲折的悲喜剧。作者通过男女主人公的遭际命运以及最后的美满结合，鲜明地表现并歌颂了市民阶层的爱情婚姻观念和人生态度。莘瑶琴是才貌双全、名噪京都的花魁娘子，而卖油郎秦重是一个老实本分、卑微穷贱的卖油小贩。卖油郎秦重被花魁娘子莘瑶琴的美丽所吸引，为了接近她，他苦心经营，终于积攒了一笔钱。莘瑶琴一开始认为他不是“有名称的子弟”，很不高兴。由于秦重的体贴和诚恳，她才觉得“难得这好人，又忠厚，又老实，又且知情识趣”，可是她又遗憾他不是衣冠子弟，“可惜是市井之辈。若是衣冠子弟，情愿委身事之”。当她遭到吴八公子的肆意侮辱后，她的思想有了质的转变，认识到“豪华之辈，酒色之徒”，只知“买笑追欢的乐意，那有怜香惜玉的真心”，决心嫁给秦重，“布衣蔬食，死而无憾”。
秦重与莘瑶琴之间能从嫖客和妓女的关系发展到真正的恋人关系，正是在互相了解的基础上达到相互尊重的理想自由爱情。这篇作品中，秦重是作者肯定的“情痴”形象，莘瑶琴这个不幸沦落青楼的女子，在他心中就是完美无缺的梦中情人。小商人已经作为正面人物被作者大力肯定和歌颂，并通过生动的情节，宣扬了在婚姻和爱情上，可贵的不是金钱、门第、等级，而是彼此知心知意，相互尊重。这正是市民思想进步性的表现。
《蒋兴哥重会珍珠衫》的故事情节是这样的：蒋兴哥外出经商，妻子王三巧独守空房，粮商陈大郎偶然得见王三巧就“心心念念地放他不下”，与牙婆设计勾搭上了王三巧，三巧不堪寂寞，也趁机偷欢。陈大郎临别时，王三巧赠送他一件蒋家祖传宝贝——珍珠衫。蒋兴哥在返乡的途中见到了穿珍珠衫的陈大郎才知道奸情，就把妻子骗回娘家，忍痛休了她。三巧再嫁吴知县时，蒋兴哥送上了十六箱陪嫁。蒋兴哥因官司牵连，由吴知县断案。三巧想起蒋兴哥的旧日恩情，求吴县令救了蒋兴哥。夫妻重会，百感交集，由此感动了吴县令，让他们夫妻破镜重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