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缈音回府已近酉时,尘花守在偏院门前,显然也已听说今日朝中之事。
她没作解释,只是浅淡一笑,揉揉她的头,“走吧。”
“师父,你……”身后传来尘花疑惑的声音,响在空旷的夜里,寂静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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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祀之事就设在第二日午时,毕竟当今圣上也是有意保住青云城,或者说,保住太子。
缈音面对尘花焦急的神色,平静如常。
“放心,我没事的。”
“可是师父,你……”尘花欲言又止,满脸担忧。
她怎么会没事。
她本是妖,血统不正,这样一来法力就消损了一半,平常设祭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可这次明明青云城陷落已成死局,她再如此保之,分明就是逆天而行。
一来将受天罚,二来所需血液一定极多,血祭师本就是拿血在赌命,加上她法力甚弱,所用的血必然不可估量,就算她最后用妖力支撑下来,所要受的天罚也要生生削去她半条命。
这根本就等同于是在寻死。
“尘花,若我有事,你也不要声张。”缈音扫了一眼祭台上,触目是一片空旷,血祭师作法求以安静,所以并没有安排多少人。
“记着,你是血祭师,也是这云宁国的子民,这苍天之下最普通的生灵。”
缈音望着她,眸光却骤然化作一汪泉水,柔和纯净,“要学着心思剔透一点,可别学师父我了,你以后定也会遇见自己的良人,但别轻易就将一颗真心付与了,别像我啊,最后回过头来后悔莫及,却又回天乏术。”
“认定了是那个人了,那就是他了,和他一起,一生平安无波就好,别犯傻呢,用尽所有以保所爱之人的守护太沉重了,太沉重了。”
她叫她不要犯傻,自己却傻了。
缈音阖上双目顿了顿,转身上了祭台。
白汕,你看我有多傻啊,明知你恨我,却还是要竭尽全力保你平安。
既然这样,你不如回头看一眼我,看我此刻到底有多卑微。
尘花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却不知这是她与缈音所见的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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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做了一个梦,梦里回到了青鸣山,师父从满地落花的木屋里弓着身子出来,眯起眼睛望她,苍白的头发随风飘散着,乱了她的心。
她定定地站在那里望他,两人之间,仿若隔了一整条岁月的长河,谁也跨不去。
他怎么,怎么就变得这么老了。
缈音的思绪忽然就乱了,她只能怔怔地看着他。
师父拄着拐杖看她,在对面沙哑地喊着话,眼神满溢着沧桑,与当初那个在宫中神采奕奕的男子,已截然不同。
他说缈音,你怎么就,怎么就变成这副样子了。
他说缈音,你把当初这浑身的灵气,都丢到哪里去了?
他说缈音,你明知那白汕从一开始就看到你腰间系挂的物饰,认出了你血祭师的身份,为何还要将名字告知与他?
他说缈音,你为什么就这么傻,这么傻。
她听着这一声声的质问,心里堵的难受,却无话可说。
再回神时已是太子府偏院,缈音整个人都瘫倒在床上,到处都是伤口,不停往外冒的鲜血止都止不住,她无能为力地望着,鼻尖飘过一抹幽香,缈音自然知道那是什么,却再没那个力气,那个能力去查,只是她的一身妖力都被锁光了。
那种眼睁睁看着死亡来临时的恐惧和无奈,她没人可以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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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姻靠在软榻上,脸上还是病态的苍白,她垂着眸子,双手无意识地抚着肚子。
“青云城保住了?”她有些虚弱的嗓音缓缓地响起来。
“是的,娘娘……另外,有人回禀说太子妃身受重伤,再不医治怕是……您看……”那侍卫双眼瞟了瞟周围,低声道。
她一怔,自己本无心害那缈音一条性命,怔愣间却忆起那还未出生便早早离去的孩子,心中一痛,复而滔天般的恨意便吞噬了方才那一丝的心软。
“太子妃现在是一切安好,倘若有人前来造访,就说太子妃这几天还在休整,不方便见客,还有,从现在开始安排走一切下人,谁也不许靠近偏院一步。”白汕不在,云缈音受重伤,她现在,就是这太子府掌事的人。
“是。”
许久,云姻才缓缓抬起头来,那双凌厉的眸子里满是煞气。
害她腹中孩儿之人,她要她拿命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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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几天过去了,缈音身上的伤口开始溃烂,痛到极致她也不曾惨叫,或许是早已麻木,她迷迷糊糊地想,白汕该回京了吧。
她还是欣慰地笑着,终于有点力气的手附上自己的脸,血在上面凝固了,摸起来凹凸不平的。
他该要认不出了吧。
有些自嘲,她自己也认不出了。
缈音吃力地挣扎,想从床上起来,却一下摔到了地上,砸出一声闷响。
她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忽然身体就有了力量,她扣着门沿出了偏院,视线早已模糊不清,却还是执著地往前走。
太子府里很空旷,白汕回京了,凯旋而归,有那么多人去迎接他,她很高兴,虽然她去不了,也不想去。
她不能让他见到她,绝对不行的,这太糟糕了,她身上腐烂的肉散发出恶臭的气味,他要是闻见了,会更厌恶自己的吧,她自己都厌恶这样的自己啊。
她一路跌撞出了府,白色的裙衣上满是鲜血,天空开始飘起了雪,那么的冷啊,那么大的一场雪。
风雪刮得她摇摇欲坠,却还是不停下自己的脚步。
得远离这里啊,不能让白汕看到啊,不能看到,这样不堪,这样污秽的她啊,这样的她,是不能让他看到的啊……
直到最后,她手脚并用地往前爬,浸泡在雪水里的双手冻得通红,一直颤抖,却还是不停下来。
既然不能让他看到,那就远离吧,让她找个地方,然后安静地死去。
她的身后,白雪之上,一条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