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畏总算弄清国家补贴是怎么回事。
首先自愿成为线人后，必须完成警方指定的卧底任务或在任务中不幸牺牲，家属或本人才能获得补贴，但线人身份永远不会被任何部门、组织承认和公开，不公开的原因主要怕犯罪团伙打击报复家属。
换句不好听的话相当于警方拿钱买你的命，你要想活得长久，在犯罪集团中得机灵点，好好听大佬的话办大佬的差，直到偷偷摸摸搜集完证据把大佬从位子上拽下来送进监狱，当然在打入犯罪团伙期间做事千万别出格搞得自己成了罪犯，到时候任务完成了自己也去了监狱那就得不偿失。
其次每一位线人都有唯一指定的警方联络人，这是警方为了防止暴露线人专门设立的系统，线人掌握的情报和证据只有通过指定的唯一联络人传递，吴畏的联络人正是女警官赵凝梦。
不过，这听起来美好的一塌糊涂的国家补助依旧是个画饼充饥。
吴畏心里和明镜似的，周昌代表的警方给他画了天大的饼，等到这房子和钱真落到手上还不知道何年马月的事。
吴畏躺下身望向皎洁的明月，感慨道：“月亮里要真有嫦娥那该多好！”
周昌也抬头望向夜空：“想做砍木头的吴刚？”
“不，我想当天蓬元帅猪八戒，瘌蛤蟆吃到天鹅肉总比偷看没胆子上的怂包强！”
“你这想法挺别致！”
“谁让我是95后！要么不做，要干就干票大的！”吴畏似乎拿定注意，坐起身子：“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线人的事我干了！你想让我怎么做？”随即改口道，“对了，是姜百毅想让我怎么配合？”
周昌暗自松了口气，没有着急让吴畏在随身带来的保密协议上签字，而是道：“姜百毅身份非常复杂，时刻处于犯罪集团的监视中，需要你与他配合给警方传递情报。你得小心谨慎，见机行事，形势一旦发生变化，立即与他撇清关系，保住自己的性命！”
吴畏撇了撇嘴：“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个糟糕的差事，想来也是，咱国家免费给的钱和房子怎么可能这么好拿！唉，警官，这犯罪集团真有这么厉害？我看电影电视里咱们警方不是一出动分分钟灭光一切？”
周昌苦笑道：“要都像电影里，世上哪有那么多悬而未决的案子，又哪会每年牺牲那么多公安民警。就说目前这个犯罪集团，根据姜百毅提供的情报，确定岳州地区藏匿着制毒窝点和分销网，但该窝点一直无法找出，姜百毅也无法打探到制毒人员的信息，到目前为止，只摸清了全部的分销线，事实上这些分销线还互不关联，即使打掉一条，其他的也会完好无损。”
吴畏评价道：“我老爸都知道现在大学生多如狗，人民大学的教授都可能涉恐，有个高智商犯罪团伙也算正常！不过，说了这么多，我还是不太清楚任务？”
周昌再次强调道：“你的任务：配合姜百毅的安排，尽一切可能协助姜百毅向警方传回情报！”
“啊？这么简单？”
“哈，简单？”周昌哈哈大笑，笑声中充满辛酸，不过他终究未说出其他东西，而是道：“你要牢记你现在的身份只是杀人犯，姜百毅是你的救命恩人，他和集团涉毒你并不知情，明白我的意思？”
吴畏点头自嘲：“姜百毅费尽心机将我设计成杀人犯，不就是想拉我入伙？像我这样的亡命之徒，说不定在有些时候还可能成为他们送出去挡枪子的替死鬼。”
周昌未置可否，掏出保密文件递给吴畏：“这是份关于你身份和行为守则的保密文件，你仔细看看再签字！”
吴畏借着手电翻看后准备签下姓名，他刚写完吴字突然停下笔：“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我实在想不通姜百毅怎么安排这出‘完美犯罪’的？”他将脑海里的信息捋了一遍，自顾道：“死的人肯定与我有干系，与我结仇的人很多，只有一人我真恨不得杀了他，死的人是马俊凯？”
周昌点头，心中有暗暗吃惊，警方一直没有对外公布死者身份，这小子转眼间猜到。
吴畏继续道：“从小到大打架无数，警方眼里应该会认定我属于严重暴力犯罪倾向的高危分子；学校监控拍摄过我和马俊凯起过冲突，后来又坑了我爸那么多钱，害的我差点领不到毕业证；这下杀人倾向和动机全都有了。”
吴畏疑惑道：“但其他证据呢？警方不可能凭借倾向和动机就判断我杀人，姜百毅如何伪造出其他完美无缺的证据？是杀人工具？还是杀人地点？还是沉尸现场？不，这都不可能，除了杀人工具可以伪造我的指纹，其他不可能存在任何证据！”
周昌提示道：“你爸藏起来的那把砍刀就是作案工具！”
吴畏咧开嘴笑了：“没想到啊，我就拿过一次，就只有这么一次！”他摇了摇头，正色道：“杀人工具和指纹现在有了！但杀人地点呢？难道在姜百毅的设计里我拿着这把刀在自己家里杀了人？”
周昌沉着脸点头，心中暗道难怪这小子能在他和高层密谋的省警校特招选拔中获得笔试第二的成绩，还真有两把刷子，可惜这小子太精明事故反而当不了警察。“你猜得不错，在你家洗澡池里你用砍刀将马俊凯杀害后肢解尸体……”
吴畏皱眉沉思越听越糊涂，自己亲手杀人解尸？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周昌不再卖关子道出最后线索：“你还记得三月底四月初姜百毅去你家喝了几次酒，他在酒里下了料，喝不了几口人会醉便会忘事。”
吴畏还真记不起每次喝完酒的事，一想到醉酒杀人不寒而栗：“人不可能是我杀的！”
周昌拍他肩膀安慰道：“吴畏，姜百毅亲口和我说过你没有杀人，这点毋庸置疑！但警方不会因为任何人的话作出结论，而是遵循事实，也就是掌握的证据，目前所有证据都指向你极可能杀害马俊凯！你家汽修店里的监控被姜百毅作了手脚，拍摄到三组模糊的关键画面：你拿刀，背马俊凯进浴室，携带碎尸离开！只要警方还原监控，你和洞庭湖的沉尸案便脱不了关系，那是真正的铁证！你爸看的就是这段视频！”
“呸！一群黑警！”吴畏气愤道。
周昌脸色不甚好看：“吴畏，虽然我知道真相，可我签过保密协议无法开口。如果你不愿当线人我不会胁迫你，即使所有证据最终指向你，你也应该相信警方不会冤枉任何好人会替你沉冤昭雪，姜百毅肯定留了后手不会让你真的遭受牢狱之灾。”他话锋一转，“不过，有一件事我们都没料到，你和你爸犯下夺警枪，绑架警察，开枪袭警的重罪，在任何国家这都是绝对不可饶恕的！”
吴畏叹口气，有些失魂落魄：“我只是不甘心，你明白嘛，明明什么事也没有做却偏偏在你身上按下所有罪名，你明白那种感受？”
周昌既不点头也不摇头耐心当起听众，他清楚被姜百毅选中又经历过警方暗中观察的吴畏心中已经作出了选择，在他再次确认心中那份选择前，他有理由憎恶世间一切，世上本来就没有凭白的牺牲，而且是自甘坠入黑暗的牺牲。
“你答应过我爸只蹲两年监狱，我希望你给他安排个心理医生，别让他绝望，给他活下去的勇气，你知道的，他就我这么一个儿子，还是个犯了杀人罪的儿子……”
周昌点头。
“如果可以的话，我能亲口告诉他我的身份吗？一点点也行，哪怕只是一点点的暗示。”
周昌坚决摇头。
这在吴畏看来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周昌目光深邃凝视吴畏：“每年公安部公布的民警牺牲人数接近500人，但缉毒警和卧底都不在死亡统计的名单里，他们大部分人死后连张照片都不可以贴，更多打入毒贩中不幸牺牲的卧底只留下没有姓名的衣冠冢，警方甚至不会承认他们身份，你知道为什么吗？一旦穷凶恶极的毒贩知道他们真实身份，会屠光他们家人作为报复！吴畏，我不是危言耸听，这些曾经在YN多次发生过。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在执行任务中不幸牺牲，你爸肯定会获得政府的补助，他应该会明白一切。”
吴畏听的很认真，周昌说的故事似乎很遥远，如同夜空繁星；但又如此的贴近，仿佛近在咫尺的水中倒影，他深深吸了口气作了最后决定：“警官，你不了解我爸，他只希望我活着，对于我们这样的小人物，荣誉是狗（屎），活着才是一切！”
吴畏不再开口注视着手电下的那份保密协议，工工整整将“畏”字写了上去递给周昌。
周昌收好协议突然问道：“吴畏，知道你为什么当不了警察？还记得省警校笔试的最后一题？”
吴畏当然记得试题：警察A身份为贩毒团伙埋在警方的眼线，屡次成功破坏警方抓捕毒贩的行动。某日警察A准备再次给贩毒集团通报消息时被警察B发现，警察B当场射杀警察A，请问该案件中谁是犯人？
他当时选的警察A，罪大恶极的贩毒团伙成员。
周昌循循善诱道：“你选的答案警察A，按照逻辑而言似乎没有错，但你忘了无论参与贩毒的警员、还是过失杀人的警员，都是目无法纪逾越法律的凶手！吴畏，你要时刻记住警察有时候比案犯更可怕，因为他们背后有着不可逾越的法律，他们甘愿用生命去践行守护法律的诺言，甘愿用生命捍卫十三亿人民的自由和安全。你当不了警察并不是姜百毅和我设计了你，而是因为现在的你还没准备好，还没准备好拥有一颗不惧生死正直刚毅维护法律尊严的心。
吴畏，如果你内心还想成为一名真正的警察，而不是永远见不得光的线人，不管做什么要三思而行，警察的身份注定永远背负法律的枷锁，要用尽生命守护它，却永远无权决定任何人的生死，哪怕他罪大恶极，因为那是只有法律才有的权利！”
以上级赋予周昌的特权足够他特别安排吴畏成为卧底警员，但他放弃了这种想法，他内心深知如今的吴畏绝对没有守卫家园牺牲自己的决心；不过，周昌并不知道的是，人都是互相影响的，他方才这番话隐隐在吴畏心里种下了颗种子。
周昌拍着吴畏肩膀：“以后的路得自己走，事事用心。”他将手中一黑一白两只不起眼的塑料袋提到吴畏面前，交代道：“黑色的，姜百毅给你准备的，我没打开过，除了姜百毅和你不会再有人知道里面装了什么；白色的，我给你准备的钱和换洗衣服，另外袋子里有本小册子，上面有联络的暗码，记牢后一把火烧了。”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崭新的身份证放入白色塑料袋中，“你现在被网警通缉，千万不要使用原来的身份证，姜百毅给你准备了新的身份，你一定要记牢他。”
吴畏点头示意明白，一只手接过两只塑料袋提了提感觉很轻，又厚着脸皮要了周昌的烟和火机，故作潇洒的挥了挥手：“行了，周警官，山水有相逢，再见了！”他抬步走向背湖方向，那条小径上停放着一辆周昌提前安排好的车，在即将穿过玉米地时，喊到：“周警官，麻烦照顾好我爸了！”
好狡猾的小家伙差一点给他得逞！周昌暗自发笑，他是想借此机会向吴大志暗示身份，可惜他不知道的是吴大志方才在车上时就被王康射了麻醉枪。
“吴畏，再见了！”周昌站在黑暗中挥手，如同十九年前目送姜百毅离去，他一如当年相信姜百毅相信这个被姜和组织秘密选中的二十岁的年轻人，他的老成世故和精明狡猾让周昌放心。
周昌默默念叨：保重！千万别像姜百毅一样做傻事！
黑暗中的身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
（第一卷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