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要走了,也没什么好给你的,看在这枝桃花的份上,压箱底的心爱之物就给你了罢。一代诗僧我也不知道叫啥,读清持之诗词,感慨无限,如门掩清溪,东月坠西,唤千里行客,留句湘湖草。情味隽永,碧罗天净,说弹铗归来。词多古意,秋晨石鼓,野火楼桑。行间笔下若落拓萍踪,斜阳废馆,勒马夷门,断壁青苔。遂赠念珠,此珠为诗僧受沙弥戒那年寺内最年长僧人所给,捏碎一粒,可得大道。念珠名为,夫子叹。如今转赠与你,我最好的朋友。”赵渐暗离开洗耳山第八个禅寺的时候,赵清持最终还是肉痛的给了赵渐暗一串浑圆剔透的珠子。反正看在赵渐暗显露了一手如此诡异的行为后,赵清持原话就是这么说的。
“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赵渐暗轻轻上前拥抱了一下这个唇红齿白的和尚,瘦弱的身体在宽大的僧服里,微微的颤抖,显然还不太适应这种两个少年之间的亲密动作,对这串名为夫子叹的珠子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兴趣,只是他讲的那段话太唬人了。
赵渐暗听着远处传来的脚步声,想必是赵清持的师兄怕师弟饿着来给送吃的了。
赵渐暗一步一步走向天空,看到第八个禅寺山门处的白塔被点亮,微微翘起的屋檐飞角,溶溶月光倾泻在洗耳山上,那些屋檐下的椽头钉上包裹着的铜皮,圆形的石柱子上刻着的佛经,在殿前空地上的大香炉内厚厚经年的积灰。一切的一切构成了一个大大的禅。处处有禅机,处处有禅意,处处带你入禅境,禅风浩荡啊。赵渐暗也浩荡潇洒的往天空更高处。
赵渐暗的世界有了一座顿首山,整天在高空行来行去,宿垢老大人则继续以前那种生活,枯燥的读书,只不过变老了很多,跟佛朗索瓦像对逃难兄弟,俩人越来越不修边幅。佛朗索瓦的逐堂私塾出来的一些年龄大的孩子已经可以代替老先生执教了,现在佛朗索瓦已经很轻松了,不用管太多的琐事,有了更多自由的时间去字儿洞陪宿垢老大人消磨时光。
赵渐暗对于那座顿首山,一直抱有强烈的浓郁的悲伤情结,总感觉这座山是宿垢老大人的,自己无端占有,总是有些不好意思,但以赵渐暗近二十年所不自觉养成的无赖性格,还是把自己说服了。那座顿首山,也只是在赵渐暗想要看到的时候,突然浮现在遥远的地方,至今还没有更多的发现。大概这座顿首山也只能让自己看到漂浮散落的顿首石而已。
赵渐暗自从学会如何操纵身体稳当的踩到顿首石以来,天天往外疯跑,先在东塘认识了一个旧边墙书院的拥有良好学识的朋友叫宋果谓。还有现在的这个距离东塘很远的地方的赵清持。赵渐暗在出卡诗山之前从没想过自己会有朋友,孤独的久了,偶然有了朋友,结识的两个朋友,竟然一个是寺庙里的和尚,另一个是书院的学生。
红莲河水出卡诗山经青蓬古道过千橡原北流四十里,分为二。其一东流经归影原入別石湖,其一西北至染郎河。
红莲河水草茂密,碧蓝色的水,掬一捧扑面,凉凉的很舒服,藕扇莲子卧在水中,藕扇上的水珠在阳光下剔透发亮,随风摆动,水珠滚来滚去,没有冰川悬挂,只有春风讪笑着说话。
东塘的旧边墙书院的宋果谓,俩人认识的时候,就在红莲河岸,听宋果谓说,还得过些时日,书院才招新弟子。自古以来妓馆与书院总会相距不远,东塘的妓馆宋果谓最是熟悉。带着赵渐暗其实是自己嘴馋,又有东塘稳坐头把交椅的柳厢厢亲自下帖邀人,只是让他务必带上那个《红莲散曲》的词作者。
《红莲散曲》别人不知道,自己还不知道自己绝无仅有那种玩弄华丽辞藻的能力。只好把真正的词作主人推出来。宋果谓一想起可以在知冷坊随便挑个红倌人被翻叠浪,一方面是欲望一方面是友情,最终欲望杀死友情。这也是赵渐暗来到知冷坊的原因。
赵渐暗来到这里只是纯粹出于好奇,以前在卡诗山众多洞里看到过某些书上有关这些服侍男人的女人。
宋果谓讪笑着:“这个时候,还不是红莲河最美的时候,最美的时候当属冬日。”
“我还真没看过冬日的红莲河。”
宋果谓经过几日与赵渐暗接触,知道眼前这个少年刚从山里出来,所以听了赵渐暗没有见过冬天的东塘丝毫不觉得奇怪。宋果谓琢磨着怎么着也得晚上再去,就带着赵渐暗又跑了几个地方,一直熬到天擦黑。
河上错杂着渔火,每个如豆的渔火就是一个温馨的家,星斗暗垂,赵渐暗在河对面看到一个眉目清晰的姑娘,那个姑娘赤足生花,曲岸持觞,如临花照水,轻抚额头,白皙的手指,像刚从冰凉的溪水里捞出的葱白,赵渐暗不禁想买张饼把葱白卷巴卷巴塞到肚子里。
赵渐暗大致已经明白了跟姑娘之间的那些破事,听了宋果谓明里暗里的话,没犹豫就跟着去了。
在东塘有两个知名的场所,一个是知冷坊,一个是颖水笑笑楼,青楼买笑,红粉追欢,自古而然。赵渐暗被知冷坊最有眼光的柳厢厢看中,对谁来说都是一件天大的福缘,万中无一的幸运儿,宋果谓仿佛已经看到俩人捏烂揉碎活成汁儿水,咽下去,唇齿生香。
拉着赵渐暗一同前来的宋果谓就没这好气运了,急急扯住一个入得眼的挑帘小声骂着赵渐暗就进去了,只不过心底的失落把欲火浇熄了不少,宋果谓自认不比赵渐暗长的差,柳厢厢为何对我不另眼相待呢,这是一个怎么思考也不会有头绪的问题。
宋果谓看着榻上迅速解下衣衫的少女,狼嚎一声,跟脂玉般的胴体厮杀起来。
赵渐暗穿过脂粉气太浓的游廊,穿过天井,来到了一处幽静的院子里。赵渐暗不是那种见到一个标致的姑娘就瞎想的人,但老盯着前面那个带路明显只是一个侍婢的窄腰丰臀,也只想抽自己俩耳光。
赵渐暗并不打算采摘东塘最娇艳的这朵花,柳厢厢自己也不清楚怎么就让这个少年进了自己的院子,要知道来过这个院子的男人一个巴掌数起来还得砍掉俩指头。那也是被收了不少银子的鸨儿千求万求硬塞进来的,算不得自己身上。
柳厢厢可以说是知冷坊最大的吸金财神,在柳厢厢没来的时候,知冷坊惨淡无比,没有拿得出手的姑娘,没有客源,没有手段,什么都没有,就是有一群天天掰着大腿唉声叹气的老娘们。倒是隔着一条街的颖水笑笑楼,生意红火,一拨又一拨人来,这可把知冷坊给气着了,知冷坊的幕后老板娘,派出一百个管事穷搜天下,最后在一个闭塞的小镇被一个管事找到了柳厢厢。说来可笑,没等管事的说价码,柳厢厢那个嗜酒如命的父亲就要价一百两银子,管事的看着柳厢厢那个脸蛋眼中盈蓄的珠泪,心中一软,除了给了她父亲的那一百两,额外又给了她四百两银子由她自行支配。
柳厢厢以后在知冷坊被人一睹容貌就要三百两银子,这事如果被柳父知道会不会痛心疾首当年幼稚,问那个管事要价过低。
柳厢厢在这个行当里熏染已久,倒是出落的越发纯粹,那些出手豪奢的恩客并不能换来柳厢厢的青眼相加自荐枕席,相反从骨子里柳厢厢就讨厌这种为一个不相干只是逢场作戏的女人一掷千金。
在知冷坊或者说整个东塘,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会有柳厢厢般的姿容,她们的计价一般都是点根蜡烛,等蜡烛燃烧殆尽,收费三百文,所以就需要这些姑娘们拼命的在一根即将熄灭之际,用各种手段把恩客们留到下一根蜡烛点燃,这样又会有三百文的进账。
大粗柱子,上施青漆,教坊里风流渊薮,清倌人很少抛头露面,不过清倌人柔情蜜意,再进一步那就痴心妄想了,只能找个红倌人,步帐摇红,酒后歌残,珠玉小词,都只是逢场作戏,在时间的逆旅里,只有时间是永恒的。
在青楼里,最吃香的无非是会写几首精美的词作,被人谱上曲子,粉臂勾脖,倚红偎翠,清浅微笑,赵渐暗除了极少出手,每作一首便是风靡青楼戏子之间的无上佳品,继而传唱至整个知闲校。在知闲校那个,个个把眼睛长在脑袋上的词作老手,咏叹一番,也不得不缓拍檀板如饮琼浆低下高傲的头颅,四处打听有心结交。
“小郎君可会赋诗填词?”柳厢厢双目灼灼的打量着这个装束简单的少年。
“不会。”赵渐暗一口否决。
赵渐暗的保密工作做的很好,自己写的词都署上一个不知所谓的名字抛出去。相信这个知冷坊最大花魁不会知道。
“东塘跟我知冷坊渐有分庭抗礼之势的颖水笑笑楼,全赖一首最近一个叫宋果谓的人写的一首词。”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难道厢厢小姐叫我来就是问问我的朋友吗,你不如直接把宋果谓叫过来,现在在床榻上跟那个姑娘翻云覆雨的可能就是在下了。”
“不可能出自宋果谓的手笔。”
“我朋友宋果谓也是小有才名,偶尔写出一首为所有人称道的词作不奇怪。”
“小郎君曾在酒醉后挥毫写过一首词随手扔在桌案上,可还记得?”柳厢厢不在意赵渐暗的掩饰之词。
“谁说的?”赵渐暗暗恼宋果谓那个混蛋。
“在奴家看来,不必怪罪朋友,想必是朋友不想埋没可与日月争辉的朋友的。”
赵渐暗听到与日月争辉的字眼,不由无耻的感叹柳厢厢看人的眼光毒辣。
“在我曾经很小的时候,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院落,那个院落,春有梨花,夏有乔木,乔木不惹相思,只附凉蝉。”柳厢厢陷入回忆。
赵渐暗不忍打扰,默不作声。
“现在我有了这样一个院落。”
“然后呢?”
“在我听到颖水笑笑楼里那个贱女人唱了一首三十年才出的曲子,词尤胜大音律谱的曲子几分的时候,我就发誓,我要把写那首令那个贱货身价倍增的词者找出来。”
柳厢厢发狠的时候也很可爱,这是赵渐暗此刻的想法。
“然后呢?”赵渐暗好笑的看着她。
“然后让他也给我写首词。”
“我不写词已经好多年了,我承认宋果谓抛出去的那首词,是我喝醉时候写的,写完就忘烧了,便宜了他,暴露了我。”
“那首《红莲散曲》如日光射万瓦琉璃,耀人眼目。”
“不要这样说,我是不会写的!”
“似雾非烟,如朝云散。”
“我是不会写的!”
“如斜插的犀牛梳,如三千桃花逐水流。”
“好吧好吧,我写。”赵渐暗看着柳厢厢渐渐化身温柔的草垛,只好倾身一头栽到那个草垛里。
……
赵渐暗自成一派的词风就像东塘柳厢厢堪比拂柳最细的腰肢轻摆,能击败最豪迈的英雄。
这种软性的词配上软性的姑娘,男人反而越来越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