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喜将那东西捧在手里,又将上一世所听说的云蜜的事,复又细细想了一遍,都说那人之所以爱着男装,倒不是搏什么巧名,而是真个儿就有男子之气概的,如是真如此,那送她这这物件,她应该会喜欢吧?毕竟知道她心性的人不多,想来她得的精致东西不少,奇雄倒应是少见吧。
万喜命谣儿将麒麟钿盒用个小匣子装了,进到内里又换了身天青色的男装,叫人拿了书生常戴的折巾来,做了个书生样儿,捧着钿盒出了冷梅园。
万喜在田府的侧门上了马车,甫一坐定,先让赶车的摘了田府的车牌和灯笼,这才报上了春令巷的名字。
春令巷的吗?那是烟花之所,是男人买欢之地,也是正经女儿家,就算途经,也必得绕道之地。
谚儿听说是去春令巷,登时愣住,转而就红了脸跳脚:“小……小姐,那可是……那可是不好的所在,你去那里作甚?”
她不好说出那是花柳之所,只用个不好的所在替代了。
万喜只微笑不语。马车越接近春令巷,谚儿的脸越红,她家小姐这是要自毁名声啊!小姐女扮男装做的事,她瞧得明白,知道这是小姐在为田安谋算。但,为田家谋算,也只能量力而为,小姐终究不是男子,坏了名声,可还要如何嫁人?小姐嫁不出去,她们这些做丫头,亦是没有光彩!
名节事关重大,谚儿见小姐执意前往,她又阻挡不了,干脆就在车里一跪:“小姐要去春令巷,谚儿阻挡不得,但如是小姐再往前一步,谚儿就从车里……”
“你就怎样?从车里跳下去,把自个儿摔死?”万喜先掀帘看了看车外,见已然到了春令巷的巷口,回过头来看了看跪在面前的谚儿,淡笑着点头:“我知道你的心思,全是为了保全我。但,你如是这会儿子从车里摔下去了,必引人围观,本来这巷子里的人,不知马车是谁的,你这一出去,就是个不打自招,你本想保我名节,到头来却是因你,我名节不保……”
谚儿听万喜如此说,也掀开帘子看了看,外头车鸣马嘶,迎来送往,一派热闹景象,她们已经处身春令巷了。
谚儿放下帘子,叹气道:“小姐说的是,我这会儿子是下不得车的,不然就是害了小姐。任何有损小姐名头的事,谚儿都不会去做。也请小姐怜惜谚儿一片苦心,就此回转府地吧,这春令巷,不是女子可往之所。”
谚儿忠心耿耿,急自己所急,想自己所想,万喜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不过自己要想成就一番事业,两个丫头心思未开,眼界狭窄,以后找个时日,得好生调教一下才行。
“世上没什么处所,是女子不可往顾的。其实这春令巷,说穿了也没甚么,只是个一群可怜的女人安身的可怜地方而已。这地方不污秽,这些女子也不是瘟神,真正污秽的,是将女子逼到此种境地的世事。我说的这些,你可明白么?”
万喜的这些话,并不是一时领悟,而是她自己在上一世,曾被人诬陷与僧人私通,从龙云寺押往府城大牢的路上,她被世人折磨谩骂,那些所谓正经人的眼神,具是鄙视而恶毒的。等下到大牢,又被狱头百般折辱,她是做过所谓“贱人”的人,那种凄苦与哀伤,裂人肝肠。
正是这苦难,让她对“贱”与“贵”,有了不同的认识。女子生而为人,谁愿意操贱业而被人玷污?大体是没个好的老子娘,只能卖身安命罢了。一如她田万喜,没被陆彦卿陷害时,就是田府的小姐,陆郎的夫人,但一旦失了这身份,她什么也不是。
“贵”与“贱”一线之隔,不是女子本身失不失德,而是世事造化弄人。
万喜上一世就不鄙视贱业者,否则也不会遇到李素素后,因怜其身世,而力拔她出风尘了。不过李素素又是特殊的那个了,贱业者不是都是坏的,但也绝不是都是好的,此理通用于世间万人,万物。不可因遭遇困苦而恶对世人,也不可糊涂立世,对好对恶,都一味慈悲对待。
人要怎么活着?万喜想过,得到几个字,无非是,自立,聪明,睁大眼。
……
万喜的话让谚儿想了好久,最终她还是对万喜摇了摇头。
万喜也不多说,只是笑道,“这些道理,你以后就会明白。”
说着话,马车已经到了春令巷的最深处。此时巷道已仅容一车而过,两旁人家,门板多是用的红漆,门檐贴金箔挂大红灯笼。
马车刚一在巷口停稳,就有拉堂口的跑过来,问道可有相熟的姑娘,可要问话或者带路?
万喜只将车帘挑了个缝,从怀里摸了几个钱出来,递出车去,给了那拉堂口的,问道:“这里可有一位叫云蜜的姑娘?她住在哪里?”
拉堂口的接了钱,用手往里面一指,这位爷请了,您打听的这人,就住在左手第四间,挑八角红灯,叫一江春的所在。
……
万喜按拉堂口的所说,走至胡同口第四家,先让赶车的将车子挡了那门儿,同时也挡了巷子内外向这边窥探的眼光,才叫谚儿上去将门拍了一拍,一个婆子应了门出来,将万喜打量一下道:“这位公子,可是要听曲儿?这会儿子姑娘们都出了堂子,没人,你等晚点再来吧。”
万喜道:“我们不是来听曲的,只是想问,这里可住着一位京城来的云蜜姑娘?我们是来拜访的。”
那婆子一听万喜如此说,复又将万喜一打量:“拜访?这可不成,那位不是咱们一江春的姑娘,只是借宿在这里,原说过任何人来访,都不见的。”
说着就要关门。万喜给谚儿使个眼色,谚儿急将脚一伸,卡在门缝直嚷嚷,哎哟,大娘,您夹了我的脚了。
那婆子只好又把门打开,道:“你这小官人真是缠磨人,说了那位姑娘是客,不见人的。你究竟还想怎样?”
万喜递了个门喇上前,门喇底下压了几钱碎银道:“云姑娘不愿见客,但我不是客,我只是听说云姑娘喜欢钿盒,所以送个钿盒子来给云姑娘赏玩罢了。”
说着强将门喇往婆子手里塞了,然后又命谚儿道:“把东西给这位管家婆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