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被下了大牢,刚坐定,就有差役领了一人进来。那人披着一件玄色的斗篷,斗篷下一张精致柔美的小脸,五官极是漂亮的。
竟是父亲的妾室李素素。万喜母亲早亡,父亲一人含辛茹苦地养育万喜姐弟两人。直到老来失子后,心里寂寞,才讨了个妾。
这李素素与万喜年纪相仿,平日里很是说得来,见了李素素,万喜就知道家里已经知道此事了,不由还未说话,就已经掉下泪来。
李素素站在牢门外,静静地看着万喜,嘴角擒一个冷冷的笑。转而,她从袖中取了条孝带出来,递给万喜。
万喜被李素素的模样和作为唬了一跳,“这东西,可不是孝带么?姨娘拿了这东西进来是要做什么?”
李素素微微一笑:“我是来给你报丧的,你爹他被你气死了。”
李素素话说的直接而淡然,跟平日里说花园里的花开了一样,没有一点情绪起伏。是以最初听到这句话时,万喜只觉得是自己听错了。再细一品,心间才腾地一下,有如失足踏空。但看那人眉目如常,又觉得那人在说笑,“你……说甚么?”
“你的事,早上衙门派人传了消息进府,你爹听完一口气没上来,就此一命呜呼了。也是,生了这么个没有礼仪廉耻的女儿,老爷他没脸活下去了,倒莫若是死了好。”
李素素轻笑着将话又说了一遍。
还是一样的说话,倒不是听错了,万喜眼前一黑,痛楚就此漫延上来,只是那痛中还带着希望与不甘:“姨娘可休要胡说,当心遭了报应。”
李素素叹口气,将斗篷就此一掀。露出满身的缟素:“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总之府里已经在筹办丧事了。”
万喜伸出手,扯住那腊白的衣袖,浑身直抖。张了张口,却没说出话,只是瞪得极大的眼睛悄悄地淌出一滴泪来,那泪水流过嘴边,她才轻声道:“烦劳姨娘叫彦卿快些打点衙门,救我出去,我要见我爹最后一面。”
“陆郎他,不会再见你了。”李素素的眼睛弯下来,有些甜蜜的笑:“那人早不是你的陆郎了。”
“你唤他甚么?陆郎?陆郎可是你叫的?”父亲死了,做为未亡人的李素素一点悲戚的样子都没有,这会儿子又说出如此轻薄的话来,让万喜不由嗔怒。
“那我要叫什么呢?啊,对了,莫不如叫他相公好了。”李素素微微一笑:“有些事,我还是跟你直说好了,陆郎他没有外室,但是有心上人,那个人,就是我。”
睛空电龙游走,霹雷炸开。
万喜慢慢松开了李素素的衣袖,重新将这个女人上下打量,站在她面前的,不再是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而是一条蛇蝎。
从昨晚到现今发生的事,万喜全都明白了。她钻入了一个圈套,而这个圈套的始作俑者,是李素素和陆彦卿。
“陆郎才高八斗,貌比潘安,你哪儿点配得上他?你以为你是她的夫人?那不过是虚名罢了。你们父女仗着有几个臭钱,将我与陆郎生生地撕扯开……你们父女能有今天,也算是阿弥陀佛,老天开眼。”李素素平日里柔和恭顺的小脸上,此时全是愤恨地笑,转而,她挑着眉,微叹着气说:“你是明白人,我话到此,剩下的就不用多说吧?”
“是你陷害我!”万喜扑过去,恨不能立时把这个女人撕碎。
只可惜隔着栅栏,她的手,她的恨,她的怒,她的血,她的泪,就此被阻隔开来,离那个女人只有一寸,一寸,看似极短,却也是万水千山。
李素素任由她在栅栏后苦苦挣扎着向前,向前,她就那样含笑站着,看着她,不动,也不说话,她的眼神,是猫戏鼠,那份志得,那份意满,那份从此风送藤王阁的畅快,全在她的微扬的嘴角间。
万喜的头发散了,遮挡了她想杀却杀不得的视线。她停下手,愣愣地在栅栏这边,看着栅栏那边的李素素,她没有哭,但是嘴角却淌下了血,那是急切与悲伤一起涌上心头时,破涌而出的急流所化成的愤恨。她狠狠地啐了一口。
李素素偏开头,躲开了。
“这牢里又臭又脏,让人没法再呆下去呢。”李素素说着向万喜敛身下拜:“这一礼,是谢你成全我入了田府。当年若不是你极力周全,我蔫何能出风尘,而入大雅之堂呢?我这个人恩怨分明。你和你爹的丧事,我已安排周全,你会欢欢喜喜地生,风风光光地死。这点你可放心。你就早日投胎去吧,不过投胎的时候要记着,离洛阳城远点。”
李素素笑意盈盈地将话说完,拉了斗篷,转身走了。走了几步,她又回身:“啊,对了,这偷汉子的罪,可是要骑木驴的,你如不想难堪,莫若……啊呀,我的话你明白的,对吧?”
……
万喜瘫倒在牢门前,有一段时间什么也没想,只是盯着阴暗的甬道,似盼着奇迹出现,又有一段时间,她一直在哭,眼睛里像装着一方苦海,泪水怎么流也流不完。她似乎还笑了很久。这个世间太荒谬,不笑又怎么能行?掌灯后,她就拿着那条孝带,摩挲来去。
最终她将孝带扎到腰间。
……
那日后,田家再没人来看过万喜,三堂会审完毕,万喜得了个斩刑。得到判决的那晚,自入狱来一直没怎么吃过饭的万喜,将牢头送的饭吃个干净。
第二日牢头来开门,发现田万喜撞墙身亡。牢头叫人去通知了田家来人,将尸首抬了出去。尸首的头垂着,长长的黑发拖过茅草地,留下丝丝拽拽的血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