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炳林看着那气派的府邸，心中高兴。
黄家的黄炳林爷爷那一辈有六兄弟，黄炳林爷爷是老六，而三堂叔的父亲，也就是炳林的三叔公。虽然老辈人已经分家，但毕竟血浓于水，加之三叔公和爷爷的关系向来要好，所以两家关系还是很亲密的。只是两年前三叔公去了，两家的走动才渐渐少了。
申时虽然不算晚，但三堂叔是城里有头有脸的商贾，平日都是在这个时候吃晚饭的，所以这会儿大门已经上锁，黄炳林上前敲了敲门，很快里边出来应声，“来了，请稍等。”
门子小跑子出来，见一身粗布打扮的黄炳林，脸上热情顿时隐匿了下去，不过能在员外府宅混上门子工作的，也是有几分眼里劲的。当下还是冲黄炳林问道：“找谁呀？”
黄炳林微微一笑，“你不认识我，你大概是新来的吧，我姓黄，叫炳林，是你家老爷的侄子。麻烦你通报一声。”
哪门子上下打量了一下黄炳林，摇头道：“我家老爷大富大贵，那里有你这样的穷侄儿？我家员外的亲眷甚多，却也尽是穿绫着绢，从来没有穷人来往。你这个人不但穷，而且叫花子一般，也敢自称员外亲戚？说出去也不怕笑掉大牙！”
黄炳林不想和狗眼看人低的门子浪费口舌，撇开门子想进去，却被门子拦了下来，“走走走，快走，要饭到别处要去！”
看来门子还真把黄炳林当叫花子，来要饭的了。
黄炳林看着强势的门子，再看看那高大上的门楣，摇了摇头，看来今夜想睡个好觉是不能了，得找个街头巷尾，凑合先对付一晚吧，黄炳林这样想到。
这是里屋的主似乎也是听到了刚才的动静，从里边走出来一个十七八岁，身着绸衫的年轻公子，人未到声先至：“什么事啊？”
那门子问声立即换了副嘴脸，满脸笑盈盈的半弓着身回到：“是一个要饭的，吵扰到少爷了，真是该死…”
黄炳林也是听到了那公子的声音，转过头来，却是与他有过几面之缘的堂哥。三堂叔的儿子，黄家图。
黄家图站在门前，同样看着街上的黄炳林，感觉似乎认识，却一时间想不起来了。毕竟两人相识的时候年纪都还小，又是处在身体生长发育期，大男孩的一天一个样，两人目光在空中交织了片刻，黄炳林才先开口道：“家图，是家图吧？”
黄家图一听顿时想起来了，欣喜的跑过来：“炳林。炳林弟弟，你回来了，你，你的病好了？”
“对，好了。”
这是那个门子大惊失色，有些呐呐的低声问道：“少爷，他是？”
黄家图没好气地喝道：“他是我堂弟，一点规矩都没有，没事了，你下去吧。”
说完转过来，接过黄炳林的包袱，拉着后者亲切的说道：“炳林，到底出什么事了？”
“你们也听说了吗？哎，一言难尽。”黄炳林没想到，这么快，消息便是传到了县城里，脸色?些不自然。
黄家图看着堂弟不想说的样子，也不好意思多问，当即道：“堂弟，外面天凉，咱们进屋去说。”
“好的。”
“走。”
黄炳林这才跟着黄家图一同走进黄府。那个门子在一边看着自己少爷亲自领着人进门，连忙点头哈腰，以示赔罪。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员外这么有亲戚会穿成这样……
黄家图领着黄炳林进入黄府内宅大厅，拜见三堂叔黄金荣。三堂叔在他们在门外相认的时候已经接到下人的通秉了，黄金荣一身华贵的苏绣绸缎袍子，倚坐在首位上，手里把玩着一只前些天掏来的明代官窑，似乎兴致正浓。
黄家图和炳林二人进来，许久都不见黄金荣反应，黄家图忍不住上前轻声喊道：“爹，炳林他来拜见您了。”
黄金荣手还是没理开他的宝贝官窑，偏头看了一眼。黄炳林赶紧拱手恭敬地喊道：“侄儿炳林，见过三叔父。”
黄金荣这才放下手里的宝贝，站起来：“你的病好了？”
“是的，叔父。”
黄金荣合了和衣，点了点头：“好好好啊，炳林啊，你们家惨遭不幸，我也听说了，哎，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啊…你看好端端的一门亲事，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这样……”
说着黄金荣似乎不愿和黄炳林对视，别过脸去，眼角微微有些发红。
看着叔父伤心的模样，黄炳林心中感动，“叔父，爷爷让我到城里读书，但家中羞涩，所以想到您这借…”
“你说这都是谁造成的？”黄炳林话还没说完，三叔黄金荣却打断了他，脸色不悦的冷声说道：“都是你爷爷和你造成的。”
“当初我爹你三叔公，就邀你爷爷一同到城里来闯一番事业，可你爷爷呢！非要守着那一亩三分地，有什么用呢，还不够收税的折腾两趟。还有你爹，我也曾不只一次让他来我这，我不要他帮我做什么，就看看场子，做点手上活计，比他耕那黄土挣得要多多了，可你们就是不听！现在好了吧，你娘跟人跑了，你未过门的媳妇也吹了吧…”
“是侄儿对不起黄家，对不起列祖列宗，请叔父不要怪罪爷爷和父亲。”黄炳林眼眶微红，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雨不知什么时候漱漱而下，滴答滴答的打在瓦上，又散成更小的粉末，加上灰暗的天色，一时间天地一片朦胧。
“当初你们都不听我的，现在找上门来了？晚了！”黄金荣哼了一声，“我也帮不了你啦。”
黄炳林在三叔说的时候已经预料到可能是这样的结果，可当黄金荣下了定论，身体还是不由得震了震，一旁的黄家图赶紧上前，拉着父亲的手请饶道：“爹，您就看在六叔公的份上，帮帮炳林吧。”
黄金荣却是一拂袖，别过脸去，“这里没你的事，你给我进去。”
“爹…”
黄家图还想说什么，却被黄金荣勒令返回里屋不准出来。黄家图无奈，只得对着黄炳林投去爱莫能助的眼神，低着头转身进了里屋。
等黄家图走了，三叔父才继续教训道：“你说你，丢了媳妇就丢了，天下之大，好女孩多的是，为什么还要逞强，得罪黄老吏呢？黄老吏是谁你又不是不知道，虽然他现在不在县衙了，但他的关系还在！黄老吏要弄死咱，跟踩死个蚂蚁没什么两样。你呀你啊，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都多大年纪了，读书还有用吗？多少富家子弟四岁就开蒙，数十年下来，别说举人了，就是能中秀才的又有多少个？”
“叔父，”黄炳林解释道：“侄儿虽一直在山上治病，但这些年下啊来，也是学到了不少东西，已经蒙学识字，四书五经也读过一些了，孩儿此番进学，就是为了系统的学习四书五经科举，成为朝廷栋梁之才。”
“有志气！”三叔父闻言直接指着黄炳林的鼻子道：“有志气！”
说完直接转身，回到首位上，一边擦拭他的宝贝官窑，一边嗡里翁气的说道：“这么有志气，还跑来找我干嘛？”
黄炳林想了想，轻出了口气，眼神变得坚定起来，向三叔的背影拱了拱手：“叔父，侄儿打扰了。”
说完背起茶几上的行李，大步向外走去。
黄金荣侧目看着黄炳林的背影，眼里露出一抹不忍，却没有出言挽留。
黄炳林大步走出了大厅，径直向大门而去。
“炳林，”背后传来黄家图的叫唤声，黄家图拿着一个笑包裹和一把雨伞小跑着追上来，“炳林，你要走，你就拿着这把伞吧，还有这些馒头，馒头还热着，你吃一个，吃一个吧。”
说着掏出一个递到后者面前，果然馒头上海散着热气。
黄炳林早上出门到现在滴米未进，确实饿了，看到热特特，香喷喷的馒头，肚子不争气的咕咕叫起来。
黄家图微微一笑：“给。”
黄炳林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刚想咬一口……
“人家是大有作为的人，怎么会稀罕这点东西呢！”三叔父站在屋檐下，背着手看着这边：“把馒头拿回去。”
“爹！”黄家图想抗争，他看得出来，黄炳林确实很饿了。
那边三叔父却是不容置疑，重复喝道：“拿回去。我的话听到没有！”
黄金荣在家一直都是棍棒底下出孝子的严父形象，黄家图虽然很想帮炳林，但奈何父亲不允许，也就只好作罢。
黄炳林看着手中的馒头，咬了咬牙，一把塞回了家图手里，然后看了一眼屋檐下的叔父，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黄家图看着他有些落寞的背影，眼睛忍不住一酸，心里堵塞生平第一次顶撞父亲：“爹，你太过分了，炳林…”
家图一边说着，一边笑跑着追了出去。
三叔父黄金荣看见黄炳林出去，转过身，行向里屋。
等黄家图追到大门的时候，却那还有黄炳林的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