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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京广线

所有的列车都开往终点

只有极少数乘客奔赴未来——

《京广线》

时间:春天

始站:南方

线路:京广线

乘客:甲、乙、丙、丁、戊、巳、庚、辛、壬、癸

到站:未来

车次:A

要多少前赴后继

才能取消卧倒的枕木

要多少落魄穷途

方可相认闪烁的地名——

《京广线》

没有人揣摸得到我的愿望是将京广线由南到北偷走,然后安置在北方一个隐秘的院子里。这个院子肯定容不下一列火车,甚至可能小得容不下一节车厢,却比一座被设作终点的城池更大,比一个仅供现实栖息的世界辽阔。铁轨按想像的比例安放在有些迂回的院子里,拐弯处不需要标志,旁边的花草禁止践踏,树木不允许再作砍伐,雀鸟们没有受惊飞走,隐匿的小动物依然会探头探脑地溜过铁轨,只是从上面穿过的人们面目已无法相认,能够相认的只剩下灵魂。声音依附在铁轨之上如同火车一路开动的声响,但并非多数人能够听见。在这个微缩景观风行的年代,可以认为这也是一道微缩的景致。但它并不供人参观,不会带来任何经济收益。千万不要把我等同于与盗墓者一样的盗路者,我也没有将铁轨偷来当作废品出卖的癖好,我只是想将我穿过之后的京广线从象征中拆除,像刘邦入蜀时将唯一的栈道毁掉。一个落泊穷途的人会诅咒般地记住逃逸的地点,我是被现实这支军队一路追赶的逃逸者吗?

世界是一个大院子,现在,这个院子就是我闯入的世界。院子中那条最瞩目的轨道也叫京广线,它并非一个人的道路的圈套,而是一群人的命运的踪迹,指向一场不知所终的人生旅行。铁轨上循环开动的列车已被取消。每次开动都面临着出轨的危险,所有的车厢都那么小而直,而经历和意识却不断膨胀及扭曲,像急切晒热的钢铁。忘记一道欠缺承载力的铁轨吧,它貌似通向远方,最终走到的却总是尽头;忘记在铁轨另一端欠下的承诺与债务吧,它促使人衣锦还乡,但最为宝贵的人生却无法给予偿还!

时间在密匝的车轮底下被碾得连粉末都没剩下,而饱受岁月磨蚀的铁轨却被磨得锃亮,或者说是在生锈中明亮。我列举不出那些发生在铁轨上的事件,若干年来,有多少人穿越铁轨不再回头,有多少人卧倒在铁轨之上,有多少人屡次穿过铁轨却从未展开行走,还有极少数成为大师的人喜欢沿着铁轨徒步,火车对于他们是毫不相干的庞然大物,但火车无论多快,始终都远不过他们的双足。“可是我穿越铁路,就像穿越森林中的乡村小道一样。我不会让它的烟雾、蒸汽和嘶嘶声弄瞎我的眼睛,毁坏我的耳朵。”(引自梭罗《瓦尔登湖》)。追踪一条铁轨是有限的历险,而取消一条铁轨是无休止的冒犯,我会由此而陷入万劫不复吗?

不知过去多少年了,我在京广线南端的城市混得声名鹊起,却越来越像一条丧家之犬。我不断地在一座城市中寻找自己的位置,并一度坐到争取的席位上沉湎不起,终于发现所有的位置都形同虚设!城市促使人盲目奔走,身心疲惫,因而一旦找到空隙就想坐下来,“走累了就想坐下来,悲伤是我的椅子”(引自黄廷飞《椅子》),我有多少坐下的愿望啊:金钱、名气、地位、****、爱情、房子……我逐一尝试,如藜刺股,如芒在背,最终供我长久坐着的只有悲伤!很多时候我只能坐在一张酒桌上高谈阔论,在睡醒之后全然失去记忆,并且越来越变得寡言!不知何时开始我渐渐有些声名狼藉,我自认品行端正,志存高远,从未蓄意毁坏过自己,却无意沾染了芜杂偏向于糟糕的名声,连我自己都记不得曾经做过那些可供人记取的光辉的事了。在不得不离开之前,我不禁要问,我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而我又是谁呢?是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这些都是以下将要简略出现的人物,他们是背负着身体和心灵的饥荒由南到北爬过京广线的一只只蚂蚁。但我是那一只呢?我是那一只呢?

车次:B

一路向我张望的城市

收回灯火通明的试探和挽留

胸怀远方,我无暇顾及

那些萤火般出没的黑暗——

《京广线》

沿途的城市最先得知甲要在这个春天穿过京广线,做好了种种拦截或挽留的打算,甚至在无人理睬的黑夜里灯火通明。甲不是一个可以引起风吹草动的人物,但他拥有一把看不见的解剖刀,能够把一座城市彻底地剖开,比如京广线南端的一座城市,就被他剖得血肉淋漓,最终发现伤口的那一端竟是自己。解剖城市的人有朝一日必定被城市赶跑,城市用日渐浮起的繁华轻易抹去所有的刀痕,解剖者得到的代价就是不再血气方刚。灯火通明是城市惯用的伎俩,不夜城之所以引人入胜就是因为其内部的幽暗。那么多人像飞蛾一样扑入城市,从此赴汤蹈火,由一个火堆扑向另一个更大的火堆,在越积越高的灰烬中找不到自身的灰烬。甲选择春天踏上京广线,在雨季来临前夕及时从灰烬中抽出残存的火种,以便在另一端的火堆中能够顺利引燃,试图寻找一次最后的涅槃!

甲不能够中途停留,因为他残存的火种不够一路燃烧,有可能会像一列遭遇故障的火车一样途中熄火,假使阻碍另外的列车通过,那么就会搭上像拖斗一样被逐出路轨的命运。他曾经在一座城市中不断地搬迁自己,又遐想过一座城市一座城市地向前迁徙,像候鸟一样择地而栖、逐城而居。但他不小心在头一座城市逗留过久,朝生暮死,筋疲力尽,像一只不够精明的候鸟等到羽毛脱落时才又想起远方。“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引自海子《九月》),前程因为未卜才叫做前程,家乡因为无法回去才成为家乡,走得越远过去越加辽阔,而未来依然遥遥无期,我们是奔赴过去呢还是奔赴未来呢?许多人穷极一生的行走只是为了回头,但有谁能够回到出发的原点?更多的人中途停留,再也无法迈开收住的双足!有些人貌似到达,却发现不过是跌落到另一个无序的起点!

噢,邻座的那位朋友,你为什么下车?

丑,这是你家乡的城市,我们曾憧憬过一同回到这座城市,但注定只能由我一个人静静地路过。由于我们在途中走散,这里不再与我相关,我也不必要运用储存的回忆无端下车。由于相爱,数年前我须发尽黑,热情蓬勃,察觉不到内心的苍白无力,常常幻想出走却从未远行。现在我须发已出现激情燃去后的花白,内心却渐见安宁丰茂,习惯于在一念之间悄然上路。我依然孤单,以前是怕失去你,现在是怕失去自己。我是洒脱自然了还是决绝落寞了,丑,你能回答我吗?你还记得这个我为你取的名字吗,还是已经再取名叫妈妈了?你找到返回这座城市的荣耀和勇气了吗?这可是一座小得不能入目的小城啊,如果不是你,我今生也许都不会朝它看上一眼,但现在我的迟疑比列车停靠的时间还要久!

很多人先我而路过,一一失去了踪迹;道路永不变更方向,走过的人却落向四面八方;我以为认准了一个地点,却总是被另一个地点所牵引!噢,我要去向何方?一场出走漫延着一场怀念,一次挽留酝酿着一次驱逐,噢,有没有一个地方使我稳住思念以及脚跟?

车次:C

我们不能像路旁的树木

生长着循序由南方排向北方

我们不能做一截铸造的铁轨

接驳生命虚脱的时光

我们不能驾驶缓慢的火车

滞留一个假意的车站——

《京广线》

京广线是一条雄性而又感性的铁轨,因为在这里出现的人无人例外都是男性,并且都揣藏着一个艺术的假面,女人们不乏在他们的身边出没,最终却不知投向何方。我经历过无数次相遇,似乎能够重新相认的也只有同性,每一次相遇都使一个男人貌似饱经沧桑,形单影只,却不知又背弃了多少同伴!对不起,我不能说出太多我们分开后的经历,时间保存在失败者或者失意者身上最鲜明的就是难言之隐,而成功者早有人代替津津乐道。我也不会过多询问你这些年的动向,如果可以,就让我们重新相识,像多年前的初次遇上。

丙的司机将甲接上小车时递过一份当天的《北城新报》,他想不到此刻的北城对甲就是一条新闻,丙就是出现在头条位置的第一个名字。北天门像一个旧式的火车站一样呈现着京广线最北端城市的方位,长平街就像是一条陌生而光洁的跑道。甲要在这座城市起跑了吗?他自己肯定也弄不清楚,京广线那么长,却没有一座到达的城市显得遥远。他第一次进入这个城市,但数落得出众多在这个城市的朋友,更有一些朋友不外乎是穿越京广线先行到达,他们曾经相交相处,要不也不可能成为这篇小说的人物,争取到对号入座的权利。当然他们不是由南到北循序生长的树木,谁也无法明确说出他们真正的遭遇和去向。人生永远是脱节的,尤其是在旁人的眼中,无论多深的交往、多么高明的揣测也接驳不上,有时自己也会陷入时光的虚空中!

丙出现在甲面前的时候已经在不少人面前出现过了,他不断地在人前出现和消失,仿佛每日的生活都是一个提供猜测的谜语。丙也许算不上一个钟情于火车的乘客,因为他屡次往返几乎都是乘坐飞机。但曾有一次他自行驾驶汽车由北城返回南城,其时新开通的南北高速如同一道奔跑的栅栏,两旁围护的钢铁像是侧起的铁轨。很多时候他与京广线并列而行,呼啸而过的火车唤起他对归途和人群的指认与记忆……漫长的京广线没能将成为朋友的人们音讯隔断,但一座城市短促的道路却能够使相识的人咫尺天涯。有些人与我在南方分开,到北方后重新遇上,我们继续同城共处,奇怪的是反而没有以前或者不见面那么熟络。当然这没有什么,离得越近越发现交往空间的狭窄,过从甚密并不表明就是肝胆相照,即使相处融洽的邻居也无法对每天串门保持热情有加,反之,我想没有谁会轻易对一个千里迢迢偶然到来的朋友心存忌讳或拒绝。什么叫游士和食客,什么叫“相忘于江湖”,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除了情人,朋友永远不会走到终极的反面,除非你存着私心,试图介入朋友的事业和生活,如同各怀鬼胎的兄弟盘算瓜分父亲的财产。我们不幸生在一个商业的浮躁时代,因而我们衡量一个人成功的标准往往就是能否创造财富,这一理念深入地影响我们的交往和判断!人们来来往往,信誓旦旦,暗中却与对方的金钱和权力眉来眼去,而假意的给予更是导致分道扬镳的恶习!“不要给我爱,不要给我钱,也不要给我名,请给我真理。我坐在餐桌前,饭菜丰富,侍候周到,但却缺乏真诚和真理;等我离开这张简慢的餐桌,我依然饥肠辘辘。这种招待像冰一样冷,我想用不着冰,就能将它们冻起来。”(引自梭罗《瓦尔登湖》)。

车次:D

火车每天开动

每个人都能认准自己的车次

有几个人察觉自身的重量

车厢内充斥包裹的行李

有谁武装好散失的心灵——

《京广线》

京广线并不通往自由庄艺术家村,但却是甲和乙抵达的站点。由于他们打着艺术的幌子,冒充志得意满洗手上岸的文化商贾,因此上帝临时在自由庄指定了一个站点,命名为“甲乙车站”,与自由庄方圆数里以内那些分布繁多、五花八门的艺术工作室如出一辙。艺术在这里成为一件热门的工作,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问题是这种工作得靠上帝来付酬。命运就像一个不称职的会计,粗率地计算着各人的酬劳,并且老是把一些人忘掉,导致不少人常常把握不准饱暖饥寒,艺术家村也像商业地带一样严重产生贫富分化。能够正常获利的只是那些以逸待劳的房屋出租主、餐馆老板、行业商店、发廊、摊贩……据说美国西部开发时有许多携带着勃勃野心专门前来的淘金者最终穷途落泊、黯然离去,而那些谨小慎微地从事各类服务行业的反而由此走上脱贫致富的道路!

“甲乙车站”在无人理睬中获得了进驻的默许。起初他们打算大宴宾客,像晚点进站的火车一样散布消息。但因为一念之差或者一时不适而深居简出,似乎一开始就进入了封闭谢客的创作高峰期。乙是个被商业谋杀未遂的诗人和画家,但不可思议的是他迷上了谋杀他的对象,多年来貌合神离地纠缠在一起,除了获得一些小青睐之外,始终未能如愿地登堂入室。作为乙要好的朋友,我能对商业这个聪明决绝、笑里藏刀的女人谴责些什么呢?我自己还不是一度在她的石榴裙下意乱情迷,利令智昏,耗掉青春最美好的时光!

对了,我就是“甲乙”中的甲,我不是一个旁观者,但除了旁观,我又不知还有什么更好的介入方式!

甲、乙注定是一对不离不弃的兄弟,如同两列开出的火车,无论各自迂回到那里,终归还是要停靠到一个站点。从京广线南端的城市到北端的城市,他们像从未分开过一样抹去迂回的经历,在各自的路轨上发出共同的声音。在南方,他们联手发起过一场名为“天干”的诗歌革命,在晦暗不明的诗歌圈子中意外地被认为具有断代的先行意义,而实质不过等同于火车开出或者拐弯时鸣响的一声汽笛。他们相继通过京广线,可以认为是在寻找另一种“天干”或者“地支”,只是,他们能否顺利将这道进入象征的轨迹安置到“甲乙车站”中?

丁同样选择在这个春天踏上京广线,他动身时南方的春天已经结束,而北方万物正在复苏生长。在开往春天的列车上,他用手机短信写了一首叫《北京,我来了》的诗,妄想自己是一棵行走的参天大树:“我知道我是多么伟大的人物,像行走的参天大树,我把自己种在了北京,,北京,我来了,不是为了留下,而是为了离开”。北京也就是北城(北边的城市),但南城(南边的城市)不是南京,而是广府(广州),京广线即由此而得名。这首诗在他尚未走完京广线就开始流传,就像列车在途中打了一个趔趄。我敢打赌,这个在火车上热衷于贩卖诗歌的家伙,跟以前那些喜欢抱着一把烂吉他、在硬座车厢里来回弹唱的四处流窜的文艺青年并无什么两样!

丁在甲乙车站的隔壁住了下来,潜心画画,势头十足。画了一个黑色系列又画了一个红色系列、白色系列、无色系列。总之不是沉晦就是清冷、坚硬。接着又迷上了种树,一边画他种植的樱桃,还在一幅轻描淡写的樱桃画上借题了两句让人想入非非的诗“若教点上佳人口,言色言情总断魂”。樱桃点上樱桃小口,可真叫人受不住!

戊除了在喝酒中坚持着正义和蔑视之外,已不止一次招架不住现实和人群落荒而逃。多年前他由北向南穿越京广线,辗转几年后又由南向北再次穿越,逢人就声称不适应南方的气候。他所指的气候也许包括自然气候和城市、人群的气候,不得而知。但他在喝酒中喜好对现世指指点点,有时不免偏狂固执,却几乎尽人皆知。他较早树立起一个诗画双绝的形象,后来却由于所作的漫画风行一时而毁于一旦,沦落为一个成天被编辑追讨的稿债缠身的公众漫画家。由于约稿太多,而他平日有事没事又习惯喝上几口,免不了有时会发生大醉三日的事件,由此赶稿赶得焦头烂额,严重影响了正常的喝酒生活。

有一次戊在图书市场上看到一本私下印制的礼品画册,里面居然全部都是他的画,装帧得相当漂亮,比他每一本公开出版的漫画集都要精美。于是他像一个读者那样买了一本,非但不生气反而四处炫耀,倒过来还有些埋怨出版社给他出的书装帧不够理想。

巳对甲说:“南城来一个优秀的经理人是北城的幸运,而来一个冒牌的经理人则是北城的劫难!”在巳的眼中,北城的商业意识及运作模式远远比不上南城,北城缺乏的就是优秀的经理人,因而他雄心勃勃地向经理人的角色进军。但偏偏某些在南城只有半桶水的经理人依靠夸夸其谈在北城混上了一个好位置,而他这个曾在南城大公司担任要职的现代CEO却一度住在没有暖气的房子里,冻得就像一只寒号鸟。我在他的博客中看到他咬牙切齿地诅咒没有暖气的房子,发誓第二年一定要让房子开足暖气。结果他不仅住上了,而且还是属于自己的房子,又私下恢复诗人的角色故态复萌地招摇过市。

巳鼓励初来乍到的甲也介入经理人这一角色。但甲早在南方就厌倦了这一角色,他在寻找住处时截然不同地选择了远郊的一处老式农民院落,屋内还有着一个陈旧的大土炕,毫无疑问这就是他冬天的暖气。另一位也是从南城过来的经理人庚曾动员甲到城内上班,被甲婉言谢绝了,由此庚在一次酒后流露出有些恨铁不成钢的不快。庚在公司里叱咤风云,蓄意收藏起艺术中年的面目,业余与艺术圈的人却又往来频繁。他本想着照顾朋友,却没想到甲自甘安静清贫。他数次来看望甲,充分发挥反客为主的美德,沽酒买肉,呼朋唤友,高谈阔论,好像整个艺术家村的人都与他熟识,而他的到来不过是一次次的衣锦还乡。

与巳和庚这两位南征北战的经理人相比,辛跻身北城的经理人行列要显得自然和主动得多,因为他是被北城一家公司通过猎头的方式直接挖过来的,也就是企业中常见的挖角。辛已经被挖过好几次了,从一个工业区挖到另一个工业区,从珠三角挖到长三角,从南城挖到北城,以后不知还会不会被人从北京挖到纽约。他拒绝了乘坐飞机来京就职的安排,而选择像一个旅行者那样穿过京广线。几乎每次前往就任他都不愿意乘坐飞机,而是事先让对方将公司的完整资料发过来,一路就着火车的晃动逐一推敲。他需要一段相对漫长的路程来作充分的准备,好一到公司就祭起新官上任的三把熊熊烈火。

壬常常不得不往返于南城与北城之间,堪称京广线最忠实和乏味的乘客,消耗了大量的旅行基金。由此他决心斩断与京广线的牵绊。但所采取的做法不是减少往返次数,而是彻底将南城的房子卖掉,然后在北城又买了一套房子。他倾心于诗歌和股票,一边热衷于文字句子的起伏,一边专注于经济数字的跌宕,这两样都能给人天堂与地狱的感受。他通常出入两种场所,一是现实或者网络的股票交易厅,一是各所大学的文学讲堂。在不错过一次股票上涨时机的同时,又不放弃一次倾听学术演讲的机会,使人弄不明白他到底是要金钱还是要学问,要理性还是要感性。

还有癸,瞧,又一个被商业谋杀未遂的诗人和画家。但或许他已经在与杀手的周旋中反败为胜。他是个安静的人,懂得什么叫以静制动。他或许会成为通过京广线的一个异数,而真实情况究竟怎样?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在人生与道路的博弈中,一群命运相似的人,由一条线路的这一端走向那一端,仅可当作时间设置的一个回合。这一回合是京广线,方向由南向北,火车被城市吞没,乘客散失于街道,在分开的地方就是开始,噢,京广线,且听下回分解!

车次:E

我不需要出发与到达

我不需要公告或预示

我不需要铁轨和火车

我尤其不需要京广线——

《京广线》

“不是我们乘火车,而是火车乘我们。你们是否想过,那铺在铁路下的枕木是什么?每一根枕木都是一个人,一个爱尔兰人,或一个北方佬。铁路就铺在他们身上,他们满身沙土覆盖,火车稳稳当当在从他们身上驶过。我敢保证,他们就是熟睡的枕木。每隔几年,一批新的枕木就会铺在钢轨下面。因此,如果有人有幸乘火车,就必然有人不幸地遭火车碾轧。如果压上了一个梦游者,一根出了轨的枕木,将他唤醒,他们就会紧急刹车,然后大嚷大叫,好像这是一个例外。我很高兴地了解到,每隔5英里就需要一帮人,负责让枕木长卧地上,和路基一样平。这表明,有时候,枕木是会重新站起来的。”(引自梭罗《瓦尔登湖》)。

京广线不动声色,火车前赴后继,一个车次比一个车次显得思绪重重,害苦了铁轨下那些品性坚硬的枕木。它们原本也是自由生长、枝丫分明的树木,却在一场砍伐和锯削中被充当棱角平稳的木料,并列钉在地面像一排串联在一起的受难者,每日动弹不得地忍受着火车脾气十足的嘶鸣和碾轧,还得承受人们像排泄物般无端扔下的不着边际和虚假消极的思想。每一根枕木都是一个长期受虐的厌世者。假如过分激发了它们压抑的情绪,保不准那一天它们会集体起立,让那些是非不分的砍伐者和盗世者像遭遇车祸一般躺倒下去。

我还是第一次完整地通过京广线,由南到北花了一日一夜的时间。有一大半的时间是在黑夜里,外面一片漆黑,车厢内的灯光昏昏沉沉的,车身每隔一会就没来由地晃动一下,使我误以为自己堕入了一个狭长而阴险的时光隧道。深夜的时候火车停靠一个辨认不清的城市,我甚至想就此下车,让自己有意识地失踪在漫漫旅行中。但又自觉已经无力这样去做。如果不是已经启程,我宁愿取消这次行走,人生也是这样。但现在我不得不屈身在这列向命运开出的列车上异常不适地乘坐下去,更不能中途投靠一个站点或者转车,就像不能怂恿生命过程中一次可能致命的出轨!

人生需要奔赴,但不一定要事先确立奔赴的方向。京广线并不只是连接南方和北方,还可以中间调转方向向西或向东。在火车甚至车轮无法通过的地方,还可以像穿行沙漠的骆驼一样徒步向前,而徒步才是独立与永恒的行走。噢,朋友们,不要以为是我们通过了京广线,而是京广线通过了我们。我们都做不了京广线上的“一个梦游者,一根出了轨的枕木”。我们貌似果敢出走,却遵循着这方位明确的轨迹,追寻一条看得见的道路,而且居然还自怨自艾地担忧前程未卜。京广线就像是一条道路的线索,成功地将我们由南方捆绑到北方!

车次:F

火车是一个虚拟的玩具

使我的操控索然无味

一段没入废墟中的铁轨

成为理想废弃的装置——

《京广线》

在铁轨最终失去轨迹的城市废墟,遗弃着一节偌大的车厢,被改造成一个叫“京广线”的酒吧,专门接待那些通过京广线的往日乘客。他们各怀心事,除了喜欢聚在一起,已无什么相同的志趣与方向。每个晚上,一位叫甲的矮个子男人都会在这里像表演一般而又旁若无人地朗诵诗歌《京广线》。据说他就是这首诗的作者。但他早就不是一个诗人。包括其他通过京广线的人,都已丢失了原本的身份及想法!

酒吧一进门的地方被装饰成火车站的入口,酒吧内的通道,装置成一道仿照京广线延伸的铁轨。酒吧顶棚上错开着各类灯光、音响设备,还安装了一道悬空的循环小铁轨,一列玩具式的小火车时不时“吱吱呀呀”地开过。甲就在地面空置的铁轨上来回走动、地方口音浓重地朗诵《京广线》:

要多少前赴后继

才能取消卧倒的枕木

要多少落魄穷途

方可相认闪烁的地名

我们不能像路旁的树木

生长着循序由南方排向北方

我们不能做一截铸造的铁轨

接驳生命虚脱的时光

我们不能驾驶缓慢的火车

滞留一个假意的车站

我们不能在通往永恒的途中走散

可以在一个抵达的地点分开

如果是河流,为什么向落雪的方向流动

如果是山峰,为什么从高处落到平原

如果是桥梁,为什么公然断裂

如果是隧道,为什么光芒迸射

火车每天开动

每个人都能认准自己的车次

有几个人察觉自身的重量

车厢内充斥包裹的行李

有谁武装好散失的心灵

那么多人握手寒暄

是谁在说出确凿的去处

所有的列车都开往终点

只有极少数乘客奔赴未来

在列车一日一夜的昏睡中

我听到地底迎接已久的轰响

一路向我张望的城市

收回灯火通明的试探和挽留

胸怀远方,我无暇顾及

那些萤火般出没的黑暗

大地为我设置了驿站

但我的内心鸣不响汽笛

我的内心鸣不响汽笛

我不需要出发与到达

我不需要公告或预示

我不需要铁轨和火车

我尤其不需要京广线

世界是一个大院子

让我的路程无限缩短

火车是一个虚拟的玩具

使我的操控索然无味

一段没入废墟中的铁轨

成为理想废弃的装置

从广州到北京,从南方到北方

一条道路被行者埋葬

一群隐士向天空敞开行踪

无人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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