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伴读,江云筝大部分时间是要待在书房里的。
书房里多摆了一张书桌,就是留给她的。
江云筝足足在那张桌上抄了两个时辰的女则。
羡空山面前铺了一张宣纸,手里握着毛笔,以一种笨拙的姿势在纸上写着歪斜的字体。
与其说是写,不如说是照着书画字。
江云筝的桌子比她的要低,羡空山只要探头就能看到她桌上厚厚的一叠宣纸,抄满了女则,动作行云流水,落笔如云烟。
再看自己的鬼画符,羡空山脸上闪过难堪。
江云筝抄得手腕酸痛,一翻女则还有三分之一,索性毛笔一甩,不抄了。
垃圾女则,思想毒瘤!
灵魂里是现代思想的江云筝对这个时代奉为圣书的女则可谓是鄙夷至极。
抄屁!
江云筝一边揉手腕一边抬头看,羡空山写一笔看一眼书,眉头紧锁,像是遇到什么大事。
江云筝拍拍身上,该她这个伴读上场了。她起身,“公主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吗?我可以看看能不能帮公主。”
未料羡空山见她走过来脸上露出惶恐的神情,笔甩在桌上,墨汁溅在干净的宣纸上留下星星点点的墨点,她本人则抓起那张写了字的宣纸揉成一团,死死护住不让她看。
“不,不用了!”
江云筝僵住了,伸出去的手顿在空中。
“我没什么恶意…我是你的伴读,学业上有什么难处当然要让我帮你啊。”她有些不耐。
羡空山捏着纸团,执拗的不肯给她。
江云筝觉得很头痛,要让她来照顾这六公主古怪的脾气,她宁可选择面对十个彪形大汉。
“为什么不让我看?只是太傅布置的练字作业而已。”
羡空山抿唇,一脸羞恼,就是因为是练字作业才不想让人看到。
太丢人了。
“是写的不好看吗?”她试探着问,果然羡空山的脸更红了。
江云筝默然。
羡空山泄气的松开纸团,落在桌上。她拿过来,打开纸团,入眼就是一个歪歪扭扭的字。
“这个学字写得可以嘛,很有草书神韵的。”江云筝睁眼说瞎话。
羡空山看了她一眼,像是要哭出来一样,“你拿反了。”
“……”日。
江云筝大尬,她能让出是个学字已经不容易了,居然还拿反了,实在失措。
羡空山的头低得快看不见了,内心极为自卑。
“我不认识那些字…许太傅的作业我怕是完不成了。”她闷声道,反正已经被看见了,也不怕丢人了。
江云筝默,是她失措了,羡空山流落民间这么多年,能识字才怪了。
叹气,江云筝把纸团重新揉好,丢进纸篓,走过来把毛笔墨汁收拾好,摆出一张新的宣纸。
“这个你早说,你今天的作业我等一下帮你写了,我先教你认字。”
她把毛笔塞进羡空山的手里,教会她手指放的位置,“这是握笔的姿势,姿势不对的话字是写不好的。”
江云筝走到羡空山背后,一手撑在桌上,一手握着羡空山的手,带着她在宣纸上写字。
羡空山的手很冰凉,被江云筝包着,只觉得暖暖的很舒服。
“横,竖,撇,捺…这是字的结构,我带你写一回,然后你慢慢练。”
江云筝的声音在头上响起,带着令她放松的奇异力量,羡空山果真如她所说,慢慢的写起来。
江云筝开导她,“不会认又不是丢人的事,谁生下来就会认字?还不是学。”
羡空山咬唇点头。
“那刚才许太傅上课你听懂了吗?”
“只听得懂一部分。”
“那以后上完课回来我再教你一遍,开小灶。”
“…嗯。”
许多年后,已经成为景元帝的羡空山回到空无一人的浊月宫,伏在案前,恍惚回想这一幕,口中呢喃:阿姐。
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羡空山很聪明,江云筝教的字学得很快,这让她感到很欣慰。
如此相处了几天以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教字的缘故,二人的关系越发融洽了,羡空山时不时会露出淡淡的笑容,直看得灵犀一愣一愣的。
而她爹那边再也没有给她传过什么消息,负责探消息的十三简单说了一下,似乎她爹和宁致侯府明里暗里在交手,难以顾及宫里,只能看她自己了。
这天江云筝正在写字帖,羡空山突然问她,“江云筝,你可有小字?”
她愣了一下,点头,“有的,我名云筝,字如是。”
羡空山喃喃念了出来,“江如是…”如是二字听起来简单随心,倒像极了她的人。
“公主怎么问起这个了。”
“这个…”羡空山耳垂淡红,“你也不要叫我公主了,我不喜欢听,反正我又不是…”
江云筝皱眉,“什么?我没听清。”
“没什么,我也有字的,我名空山,字朝云…你,你也可以唤我的字的。”
江云筝忽地笑了,“如此说来,我与公主的名字里都有一个云字。”
“不要叫我公主,我真的不喜欢这个称呼。”听到那两个字,羡空山看起来有些不太高兴,连字都不写了,皱起眉看着她。
江云筝诧异,像那羡子玉可是一口一个本公主的,这位六公主却是很不喜欢这个称呼。
她好脾气的点点头,“那我就逾越了,叫一声朝云,行吗?”
羡空山听到自己的字,刚刚阴下去的心情一下转晴。
她本来就不是真正的公主,这样叫她,只会让她觉得屈辱…
她点点头,眼睛亮亮的,带着期盼望向江云筝,试探问道,“那,我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