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回镜湖还有一段距离时她看到了路恒远。他背对着骆溱笙,依旧是挺拔匀称的身材,月白色休闲外套、浅色牛仔裤使他看上去一如往昔的干净出尘。天色暗下来,路灯亮起橘黄柔和的灯光,转头朝溱笙望来的路恒远如同错觉里不真实的一个影子。
溱笙的内心无比平静,仿佛这只是他们最寻常的一次约会。她越来越靠近他,他也在走近她,他们踏出的每一步都像慢镜头的影片回放。
“来这么早,久等了吧。”骆溱笙站定,她看到说话时凝结的乳白雾气,这是冬天的征兆啊。
“没有,你也很准时。”
谁也没有动,谁也没有出声。沉默是他们之间不变的主题,好像在一起的大部分时候他和她都是保持沉默,却没有哪一次叫人感到如此窒息。
还是路恒远先将心一横:“溱笙,我们…分手吧。”
听到了,他说出那两个字了!分手…原来亲耳听到了,她也还能丝毫波澜不惊。
“好。”溱笙惊异于自己的回答,想必路恒远更是难以相信:“你…?我以为…你连理由都不要吗?”
“你说,我听着。”
路恒远从她的眼里看不出任何感情。这个将情绪完全隐藏在眼眸深处的女孩子是他曾经多少个夜里的梦中情人,又是他多么奋力追求的理想?时过境迁,终是有什么东西慢慢经不起考验,蒸发在时间无情的烈焰之中。
“我们没有太多的共同话题,在一起的日子也太平淡。你无法融入的的生活,我对你在一些事上的态度也很不理解。这些是走近后才发现的,也许当初该对彼此再多些了解后再决定是否要在一起,这点我承认是我鲁莽了,向你道歉。”
“我接受。”她的目光掠过男孩的脸庞:“还有么?”
路恒远犹疑着继续道:“你曾经是我的梦想,但我想自己是有太多的梦想了。我希望心爱的女孩能助我一同完成它们,而你…”他居然露出悲悯的神色:“你是个纯洁的好女孩,我并不是不喜欢你,可是在这方面曲婉比你做得好。”
骆溱笙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原来如此。你的理由说完了么?”
“我知道这些话很直白,但我还是选择了一五一十地对你说。溱笙,我希望你能够明白在现在这个社会做怎样的人更适合生存。我们都是一张张图画,而你这张画纸太过洁白,你要清楚没有任何装点和涂抹的画会很轻易地被淹没与淘汰…”
“谢谢你,不过我该怎么做人还轮不到你来教。”溱笙的眼睛在这一刻光芒大盛:“路恒远,如果说刚才我还应该觉得痛心或悲哀,那我现在非常庆幸自己没有那么做。”她深深地呼吸,朝他露出尽可能甜美的笑容:“祝贺我,我重获自由了。”
她不愿再在此停留一秒,然而路恒远的声音从几步之外清晰传来:“你和莫离的关系早就不同寻常了吧!你是不是很庆幸我们分手,这样你就可以去找他了?”
“我真的很想很想煽你一巴掌。”溱笙感到声带有种紧绷的疼痛感,有什么压住她的胸口让她快要无法动弹:“可我更怕脏了我的手。”她说完义无反顾地走远,匆忙的脚步是不容回头的坚定决绝!
骆溱笙在偌大的校园里漫无目的地游荡。凛冽的气息肆意拉扯着她暴露在外面的脸颊,极度的寒使它们冻得失去了知觉。她只是凭着感觉在走,但内心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看呐,这都是你们共同走过的道路呵。
是么?她茫茫然四下打量。没错,没错,她甚至能看见两人留下的相依相偎的足迹。
有大片沉睡的记忆开始复苏,那些曾经尖啸着似要刺穿她的耳膜:
你可看到那些关心你、担心你的人?他们会为你的伤心而伤心,他们想让你好好的,不要受伤,不要害怕。
溱笙,你关心我,让我很开心。
阿笙,你手冷么?怎么也不戴副手套?快把我这副戴上!
骆溱笙,从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想,我是不是有一天能有机会为你抚平总在眉间的皱痕。
如果你愿意相信,就请让我照顾你,保护你,温暖你。分享你的快乐和不安,带给你平淡安定的幸福。可以么?
从这一刻起,它是你的,而你是我的。溱笙,现在是我经历过的最开心幸福的时刻。
……
都是他说过的话语,伴着无尽的诚挚与温柔。他那双饱含柔情的深棕色瞳仁,他葱白纤长的暖暖手掌,他高大地站在她的身前,他轻柔温热让她怦然心动的吻…这所有尚且熟稔的记忆转瞬已是南柯一梦了么?这原本实实存在的全部已是镜中花水中月了么?
压在心头的沉重没有了,那里缓缓被犀利的痛楚感替代。和路恒远在一起很快就一年了,是啊!溱笙蜷缩着坐在路边,她猛然想起还有二十五天就是他们的一周年纪念日,那一个绚烂缤纷的元旦夜仍然清晰可见,可是那个为她戴上手链的男生已经消失在人海。
手链!自从戴上后就没有摘下过,几乎成为她身体一部分的手链。骆溱笙受惊般地摸一摸手腕:没有了!她竟把它弄丢了…她惊慌地四处搜寻一番,最终颓然地抱住肩——谁知道是什么时候丢失的呢?也许早就不见了,和他对她的感情一起。
那是可以证明他们曾心心相印的证据。就连这唯一的信物,她也失去了。
眼前的世界模糊起来,浓稠的夜空有什么在舒缓降落。起初是星星点点的雪花粒,很快被更多飞扬的洁白小羽毛所取代。那幕天席地的天堂精灵轻盈地围绕她打转,飘进她敞开的领口里,停歇在她柔顺如缎带的发间。女孩伸出手接住几朵,手心残余的温度迅速将这剔透的美丽化为终结时不甘的眼泪。
就像他们的过往,只剩下一片空白。
手心向上,那儿关于他的所有就是一无所有。
头昏昏沉沉的,泪珠冰冻在睫毛上绷得溱笙更加难过。原来她是恋旧的,原来属于她的东西即使明知道要失去也还是忍不住哭泣。但那滚烫的灼热比起心上的烙印又算得了什么?
她摇晃着直起身,想继续走下去。长时间的蜷曲让她难以站稳,骆溱笙打个趔趄摔倒在地,双手撑在地面压了满手的积雪。好累…真的好累。路恒远,骆晨纲,于思莲,姚崇湛…那些人那些事那些经过的不堪回首,统统在这时咆哮着袭击着女孩脆弱的心。她干脆顺势卧在雪地上,迷离中飞扬的六棱花漫天扑下,不需要多久就能够无声地将她完全覆盖掉吧…
就在骆溱笙快要失去意识时,有谁走到她身边小心地抱起她为她拂去了身上的尘土和雪花。她哆嗦地动一下嘴唇,立刻有扯开的豁裂感让她痛不可耐。那人将手覆在她的脸上捂了捂,顿了一下又把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细心地给溱笙系上。
“来溱丫头,我们回家。”他富有磁性的好听嗓音产生了让她顺从的魔力,女孩点点头,伏在他转身躬下的脊背上。他背起她稳步走着,步伐踏在大雪上发出有韵律的嘎吱声。溱笙晕眩地听着,觉得到处都是那么冷…只有靠着的那个人散发出些许的温度,让她不自觉地贴紧他,胳膊颤抖地搂住他的脖子。
男孩皱眉放下她,脱下夹层绒衣穿在骆溱笙身上,自己只剩了件薄毛衣。他为她拉上拉链后重新背起她,怜爱地在她耳边说:“现在暖和多了吧?不爱护自个儿身子的笨丫头。”
她就这样趴在他的背上,任他负着她走向光明和希望。雪在他头顶积的多了,但他腾不出手把它们赶落。溱笙的双臂无力地垂着,想帮他一把却心有余而力不足。他给了她所有的温暖,给自己什么都没有留下。
泪水终于大颗大颗地掉下来,骆溱笙搂紧男孩声音喑哑地呜咽出声。她知道他是谁了,她早就该知道:
如今的她失去了全世界。
唯有他不会走。唯有他对她——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