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暮云回到屋里,心却还留在屋外。
这位孙总来者不善,她虽然没有多少职场经验也听得出他是要插手秦浩宗的生意,而且还是中缅跨境安保业务。这种跨境安保到底怎么回事她不知道,但是从孙耀龙“摆”出来的架势看,他背后有政治背景,秦浩宗却是外省人在本地打拼,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秦浩宗白手起家根本算不上强龙。
她忍住心中的不安守着安安看动画片。秦浩宗刚才说不让安安看电视也只是一说而已,她和安安又规定,每天可以看一个小时。
电视里小动物们玩儿的热闹,安安看得直乐,她却一句也没听清楚,只觉得耳朵里全是一片吱哇乱叫。间或传来院子里传来的男人大声说话的声音,每一声都让她心惊肉跳。
她实在坐不住,起身去厨房熬了一锅酸辣汤,开着小火,让火苗轻轻地舔着砂锅底。
看看表,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了,就在江暮云忍住不想再次去窗帘后偷看的时候,楼下再一次传来轰隆隆的摩托声,像来时那样肆无忌惮,只不过这次是由近及远。
楼梯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她立刻站起来去开门。
秦浩宗伸出的准备推门的手推了个空,江暮云俏生生地站在门里,一脸担忧地望着他。
光线已经暗下来,没人开灯。秦浩宗和江暮云一个站在屋里一个站在屋外,人陷在阴影里,却看得清对方眼里的晶亮。
江暮云主动开口问:“走了?”
“嗯。”
他越过她走进屋里,江暮云闻见他身上浓重的酒味。安安对秦浩宗甜甜地喊了一声“叔叔”,秦浩宗笑着摸摸她的脑袋瓜儿,然后在远离她的沙发另一端坐下。
江暮云跟在他身后,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觉得秦浩宗此时可能不太想说话,转身进厨房盛了一碗酸辣汤递给他。秦浩宗抬眼瞅了一眼,伸手接过去,指尖轻轻碰触她的指尖,江暮云手一哆嗦,差点没把碗倒了。
秦浩宗嘴角微微上扯,看也不看碗里是什么,张嘴就喝了一大口。温度有点烫但不是不能忍受,口感又酸又辣,一碗下肚顿时觉得身上三万六千个毛孔一齐张开,翻江倒海一般的胃神奇地熨帖了。
他冲她一笑,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说:“再来一碗。”
江暮云又盛了一碗,再次递给他的时候心里难免有些紧张,感觉神经不由自主地集中在指尖上,那根刚才被他碰触过的手指。
电视里动画片的声音吵闹得她心浮气躁。她不敢看秦浩宗,视线微偏落在他的肩膀上。
事实证明她还是想的太简单了。秦浩宗任由她端着碗没有接过去,宽大温暖的手轻轻覆上她的手背,顺势将嘴凑向碗口,从旁边看去像是江暮云主动喂他喝一样。
秦浩宗的举动实在太令她意外,她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就那么愣愣地让秦浩宗借着她的手喝完了一碗酸辣汤。
然后,秦浩宗抬头看着她,瞳孔里恍若跳跃着两簇火苗。他轻声说:“我在东四环有个别墅,要接安安过去住,你要不要也一起去?安安现在还离不开你。”
此时的他不再是那个让江暮云感到压迫和威胁的成功人士,而是个大男孩,眼里带着希翼提出自己的愿望。
“我……”江暮云发现自己口干舌燥,声音没来由的喑哑,她咽了口唾沫,说:“我还是就住在这儿吧。”
秦浩宗眼里的光芒因为她的话暗了下去,脸上毫不掩饰的露出失望。
看得江暮云心里一阵难受。她也想答应,问题是她没有答应的勇气。当年自作多情造成的后果历历在目,命运在今天上午还经由韩丽丽的口再次提醒她。秦浩宗比刘洋更好,如果说她暗恋刘洋是高攀,那么对于秦浩宗她是连高攀的想法都不敢有,何况她身上还背负着不能让他知道的秘密。
所谓相敬如宾,两个人地位和实力平等才能相敬,而不是一方比一方高一等。
江暮云硬下心肠,移开视线,轻声说:“你躺一会儿吧,我去给你拿枕头。”
秦浩宗没和她客气,他刚才一口气喝了一整瓶茅台,就算他多年“酒精考验”也受不了喝急酒,刺客心脏跳得太快,快的他有些难受。他闭上眼,带着意思遗憾和失望歪了歪身体半躺在沙发上。
江暮云招呼安安去餐桌上写字,过了一会儿,她回头看了沙发一眼,起身走过去,帮秦浩宗把皮鞋脱了,把腿放到沙发上,又进卧室拿出一床毯子盖在身上。
晚上九点多,秦浩宗睁开眼,发现客厅的灯关着,餐厅的餐桌上亮着一盏台灯。江暮云正轻声给安安念童话书,好像是哪吒闹海的故事。灯光照着她们面前的图画书,留给秦浩宗一大一小两个背影。他一时间不想动,静静地听江暮云念书。她的嗓音温柔清澈,念书的时候语速舒缓,仿佛有一股清泉从心头流过,带走烦躁,带走焦虑,带走最后困扰他许久的犹豫。
他的酒彻底醒了,轻轻掀开毯子从沙发上坐起来。
江暮云的手机响了。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接通电话:“喂……嗯,吃过了,给安安读书呢。”她摸摸安安的头发,示意她自己看,讲着电话走进卧室,回手关上门,没注意到沙发上已经坐起的秦浩宗。
秦浩宗想起她那个相亲的男人,脸上刚浮起的笑容收了起来。
与李富国通了一会儿视频,江暮云挂上电话回到餐厅,见秦浩宗正坐在安安身边代替她读哪吒闹海的故事。
秦浩宗看见她,放下书,对江暮云说:“来,坐这儿,我和你说件事。”
江暮云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但见他脸上表情严肃,显然是一件他认为很重要的事。她心中忐忑,缓缓坐在他对面。
秦浩宗身体闲适地靠在椅背上,一直胳膊放在桌上,手指尖轻轻点着桌面,说:“我希望你再认真考虑考虑我的建议。城中村虽然好但是环境太乱,不利于孩子成长,安安搬过去是迟早的事。我希望你能陪着她一起过去,免得孩子到了陌生的地方不熟悉。”
江暮云没想到他说的还是这件事,顿时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让她心里沉甸甸的为难。明明被拒绝之后还要再提出来让她重新考虑,其实就是一种变相的强迫。不过,倒是很像秦浩宗做事的风格。
对于秦浩宗这种人来说,当面拒绝他需要极大的勇气,何况还是两次。江暮云相比于一般女人更懦弱一些,她从来不是勇于做正面斗争的人,她像鸵鸟,遇到危险习惯性地将头埋进沙子里,除非躲不过去才会拼尽权利做最后一搏。在最后一搏到来之前,她只能以沉默作为反抗。
安安住进秦浩宗家理所当然,她江暮云以什么身份住进去呢,安安的前养母?感觉不伦不类。这还在其次,真正让她深感不安的是秦浩宗这个人。
她深知自己难以抗拒秦浩宗的吸引,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远离他,远到足以安全的距离。看不见就不会胡思乱想,不胡思乱想就不会自作多情,不自作多情就不会让自己痛苦难受。有了刘洋的教训,她现在对自己的定位清晰明确。如果让她在李富国和秦浩宗之间选择,她的选择是李富国。李富国和她同属于阶层,大家各有优缺点,两人在一起谁也没高攀谁,说话有底气,做事更自在。
她这么想,也打算这么做。
秦浩宗见她不说话,转而低头问安安:“丫头,你还记得上次叔叔买的那些娃娃吗,都在叔叔家里。不但有娃娃还有玩具屋,像客厅这么大,你可以邀请小朋友一起到家里玩儿。”
安安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一只手抠着嘴角,她不回答秦浩宗而是扭头去看江暮云,等妈妈发话,只是小脸上已经明明白白的写上了“想”字。
秦浩宗见状换了个角度问:“安安,你希望妈妈和你一起搬到叔叔家里住吗?”
“希望!”这回安安毫不犹豫地大声回答,小脑袋瓜更是连连点头。
秦浩宗不由得嘴角微微上翘,严肃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一抹得意,他不想显得自己过于强势,于是对江暮云说:“我不是在强迫你,你就当是陪安安住两天,不喜欢随时可以回来嘛。当然,如果喜欢,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我欢迎之至。你考虑考虑?”
江暮云双手在桌子下面互相绞着,更加为难。她害怕靠近秦浩宗,理由却不能直言。不管从什么角度以什么标准,秦浩宗都是那么有魅力的男人,只要是正常的单身女性都会不由自主受他吸引。可是谁喜欢他都行,大不了也就是一次无结果的暗恋,唯独她不能,每当她想靠近秦浩宗就会想到飞蛾扑火。
飞蛾扑火是惨烈的、是无奈的、是可悲的。火焰自顾自的耀眼,它不知道飞蛾的痛苦也不理解飞蛾的牺牲,它总是那么光芒四射。飞蛾对火焰而言是炫耀的资本甚至是滋养,哪会匀出一丝心情可怜那些情难自已的飞蛾呢?
江暮云深深地陷入矛盾的挣扎之中,情感上想要靠近,理智却告诉她要远离,这种矛盾的痛苦随着见面次数的增加越来越重,让她感到由衷害怕。
她与他之间横亘的不止是经济条件和社会阶层,还有天堑一样险峻的事故。母亲的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她几乎能看见自己放纵感情追随秦浩宗的下场,只要还有一丝理智就不能放任自己的情感。
江暮云深深吸了一口气,艰难的吐出一句话:“对不起,我不想去。”
秦浩宗脸上刚浮现的笑容慢慢凝固。
“两天也不行吗”安安仰着头,失望地问。
秦浩宗和安安的神情让江暮云一阵心痛,脸上却还要装出没事的样子,她不敢看秦浩宗,只能安抚女儿:“妈妈还有工作呢,若是和你一起去就没人看病了。”
安安想了想,没精打采地说:“那我也不去了。”
江暮云安慰她:“宝贝儿,你要是想去就去吧,没关系,妈妈可以去看你。”
安安摇头:“不嘛,我要和妈妈在一起。”
江暮云无声地叹口气,起身绕过桌子将安安搂进怀里,拍着她的后背,不知道是在安慰孩子还是在安慰自己,视线自始至终不敢看秦浩宗。
秦浩宗起身道:“时间不早了,你们早点休息。”
他该说的该做的都已经说了也已经做了,他对以前那些女朋友何曾有过耐心,从来是说一不二,对江暮云已是格外破例。
一直低着头的江暮云只听见门“砰”地一声关上,心脏跟着剧烈一跳,那扇门把秦浩宗隔离在门外,仿佛也抽走了她身上最后一丝力量。她让安安去看电视,自己则无力地趴在桌上,几乎虚脱一般。
孙海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站在秦浩宗的车旁,见他从楼上下来立刻拉开车门。
秦浩宗阴沉着脸坐进车里。以往只要他提出类似要求对方都会很快答应,哪怕是口头上不答应也不过是为了拿把劲儿而已。可是他觉得江暮云不是在拿劲儿,她是真的不想去。自己就那么不受她待见吗?
他很生气却又无可奈何,江暮云不愿意接受他的建议是她的自由,他不能强人所难,她是安安的恩人不是他女朋友。
秦浩宗心情烦躁,吩咐孙海去美景天城,这世上有像江暮云这样一再拒绝他的女人,也有对他有求必应的女人。秦浩宗忽然又想到,如果江暮云和那些女人一样乐不得地搬到他的别墅里呢?秦浩宗想到这里忽然又笑了,她若真是那样他该失望了。这样的江暮云才是他要找的女人。只是这个女人外柔内刚,一旦打定主意就会变得固执起来,需要用一点手段让她服从。想通之后,他就不生气了。
吩咐孙海回公司,闭上眼睛安静地听歌,依然是那首被遗忘的时光,他将它设置成了单曲循环模式。
孙海从后视镜里看见自己老大脸上表情一连数变,一会儿阴一会儿晴,猜不透他在江暮云那里遇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