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暮云想了想,起身跟在女人身后出去,不过她还是留了个心眼——把手枪拿上。
女人带着江暮云来到一棵歪曲的树下,指着树上豌豆荚一样的东西说:“这就是酸甜角,能吃。”
江暮云说:“你吃一个给我看看。”
那女人瞪着江暮云:“凭什么?”
江暮云无赖似的嘿嘿一笑:“好人做到底嘛。”
女人狠狠瞪了她一眼,还是伸手撸了一串下来,拨开外面半弯形的壳,露出里面棕褐色的果肉。
女人一连吃了三四个,拍拍手说:“不吃了,我刚才在路上已经吃了好多,胃里直反酸。”
江暮云学着她的样子也在树上撸下一串,拨开一尝,意外的发现味道居然不错,酸酸甜甜的非常可口。她是真饿坏了,垫着脚摘了好多,用衣服下摆兜着,然后两人一起回到破屋里。
江暮云倚在门口吃酸甜角,女人坐在另一边闭目养神。江暮云吃了一会儿,觉得差不多了就停下来,这东西虽然酸酸甜甜的,但是空腹吃多了肯定会胃酸。
她看着女人的侧脸,说:“我叫江暮云,你叫什么?”
女人闭着眼回答道:“我叫丁香。”
“丁香,味辛性温,气味芳香,有温中、暖肾、降逆的功效。”江暮云缓缓说道。
“你懂中药?”丁香睁开眼,扭头望着江暮云。
江暮云说:“我不但懂中药,我还知道你怀孕了。”
丁香猛地坐直身体看着江暮云,月色下的脸显得异常苍白。她的五官与她的名字一样典雅大气,脸型是圆润的鹅蛋脸,下嘴唇厚上嘴唇薄,眼睛是典型的杏核眼,眼角微微上挑,如果她愿意笑的话应该非常有挑逗性。此时,这双杏核眼正望着江暮云,眼里掺杂着难以名状的情绪。这不是一个正常的、得知自己怀孕的女人应该有的表情,这样的表情意味着这位母亲并不欢迎腹中的孩子。
江暮云不愿意想象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在她以往的行医经验里,只有遭遇了不幸的女人才会如此。她身为一个医生,救死扶伤延续生命才是她的本职,她说:“无论如何,这孩子也是你的孩子。”
丁香沉默半晌,说:“我知道。”说完重新恢复成背靠墙壁的姿势。
江暮云以为她要睡了,于是也调整好姿势准备睡觉,谁知丁香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你能看出是看男孩还是女孩儿吗?”
江暮云说:“月份太小,能看出来你怀孕已经不容易了,就算日后月份大了也无法判断男女,除非是B超。你希望是男孩还是女孩儿?”
“我希望是男孩儿,能像他一样聪明英俊。”她轻轻叹了口气,接着说,“又怕是个男孩儿,像他一样聪明英俊。”
前后矛盾的说法猛一听上去会觉得莫名其妙,奇怪的是江暮云听明白了。严格来讲是听明白了她隐藏在矛盾下面的复杂感情。就像她对秦浩宗,曾经的她明明想爱他又怕爱上他,如今的她明明希望他身体健康又怕他太早康复。
江暮云试着引导丁香往好的一方面想:“有个英俊聪明的儿子是大多数女人的心愿,我若是能有这样的福气愿意下半辈子吃斋念佛。”丁香好像笑了一声,轻轻地说:“爸爸喜欢女儿,妈妈喜欢儿子,人们通过这种方式实现某种形式的完美。就像,”她说着忽然停住,江暮云没有追问,耐心地等候,过了一会儿,丁香继续说,“就像女人需要男人的保护,男人需要女人的温顺。这是造物主的安排,我们每个人都只能顺应天命。”
丁香的话触动了江暮云内心深处那根弦,她想到自己的母亲,眼角湿润,用近乎呢喃的声音重复道:“这是造物主的安排,我们每个人都只能顺应天命。真是这样吗?”江暮云问,“逃不出宿命的安排,哪怕明知是悲剧也要顺应天命?明知是苦果也要甘之如饴?”
“我不知道。”丁香默默地摇头,“我也想知道。”
两个陌生女人在充斥着硝烟气味的山林中守着摇摇欲坠的茅草屋,各自想着心底的人和事,一个刚从危机四伏中脱离苦海,一个则千方百计要闯进去。天边初露晓白,两人不约而同醒来。她们互相搀扶着下山,来到江暮云之前喝水的小溪边。简单洗了脸漱了漱口,江暮云主动给丁香号脉,告诉她一切正常,不过要注意营养和保持乐观的心情。丁香则告诉她如何沿着山路走到彬乌伦。
从最初的持枪对峙到一夜的守望相助,再到清晨的依依惜别。有些人哪怕血脉相连也形同陌路,有的人哪怕只有短短数语交流也能惺惺相惜,这就是缘分。江暮云把自己在江城的联系方式留给丁香,告诉她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她这个半吊子医生帮忙的尽管来找她。
丁香把自己逃跑时用的路线图交给江暮云:“不要告诉任何人你曾经见过我,也不要告诉别人你知道这条路线。”她说。她已经不再需要路线图,剩下的回国的路早已深深印刻在脑海里,闭着眼也能找到国境线。
丁香走了,江暮云也重新出发,她没敢重回大路,而是走了丁香告诉她的小路。她觉得大路是交通要道,不管是政府军还是地方武装都需要利用公路运输士兵和武器,走大路再次遭遇交火的可能性非常大,另一个原因是她害怕看见尸体。昨天的枪声那么密集,万一死了人又没来得及收尸的话,万一被她撞上……
江暮云艰难地在草深林密的山间小路穿行。丁香告诉她的这条路是条神奇的路。五十厘米宽的小路隐藏在杂草之下,偶尔能在路边发现牲畜的粪便。江暮云独自走在这条荒无人烟的路上,心里不止一次怀疑丁香的身份,她为什么特意叮嘱自己不要告诉任何人见过她,也不要告诉别人她知道这样一条路?这条路有什么特别的吗?丁香身上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
一直到中午,江暮云如愿以偿地没有再遇上交火,当然也就没能遇见人。好在她发现了香蕉,虽然没有完全成熟好歹也能果腹,只是对于江城人来讲长时间不吃粮食只吃水果的副作用显现出来——一看见香蕉就开始舌尖发涩、胃里泛酸。
又这样一直走到下午,中间还因为路径过于隐蔽导致走错了路,浪费了两个小时。江暮云的双脚早已经不是她自己的了,每走一步都像在刀尖上跳舞。更危险的是她出现了低血糖现象,头晕眼花恶心,山林里的空气闻在她的鼻子里如同腐尸的恶臭。
她皱着眉,用手扇着鼻端的空气,怀疑自己是不是快要饿死了,这恶臭其实是临死前的幻觉……不对!她突然停下脚步,这气味不是幻觉。她顿时警惕起来,双眼向四周搜索——很平常的林子,与一路经过的地方没什么不一样,鸟鸣虫声和她的脚步声、呼吸声是这片山林里仅有的动静。
她前进的脚步变得小心翼翼,双眼努力地聚焦,不敢错过任何异常。
那是什么,一个包?不远处草从里露出一截黄绿色的布带子,以及类似于帆布包的一角。她小心地靠近,恶臭越来越浓,她心里的不安越来越盛。她捡起一根木棍,拨开野草。
“啊!”
江暮云扔掉木棍尖叫着后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双腿努力踢着地面让身体能继续往后退,她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儿,几乎下一秒就就要跳出来。
附近的鸟被江暮云的尖叫吓着,扑棱着翅膀飞上出山林,潜伏的草丛里的各种不知名的小动物也四散奔逃,江暮云周围很是热闹了一会儿。很快周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偌大的山林除了这声尖叫再没有第二个人类的声音。
因为惊吓和饥饿导致体力透支,江暮云的眩晕更加严重。她在地上静坐片刻后,再次捡起木棍把那个背包拨拉出来。打开包,里面除了一袋面包和一瓶水之外什么都没有,江暮云皱着眉头望着背包里仅有的两样东西,视线转向草丛里高度腐烂的尸体。理智告诉她应该赶紧离开,可她毕竟是一名医生。最后良心与怜悯战胜了理智,她拿出当年在医学院面对大体老师时的勇气和专业精神,凭借她在侦破类电视剧里看来的现场痕捡的注意事项,在尽量保持尸体附近和表面不被破坏的情况下,借助两根小树枝检查伤口。
死者大概二十出头,面相上看不出是哪里人,因为与江暮云见过的缅甸人的长相不太像,若只说第一感觉的话看上去更像是中国人或者韩国人。死因是枪伤,从后面近距离射击,死者半个后脑勺都打烂了,死亡时间初步推测大概两到三天。
没有任何能表明身份的证件或者物品,二十岁出头的男性可能随身携带的手机、手表、打火机、香烟或者手串、项链等等,一概没有。
江暮云皱着眉,想了想,将死者身上的T恤向上折叠,果然在胸口上看见了青色的文身,是一条腾云驾雾的龙,龙身裹着两个汉字——青莲。
她闭上眼,心中有些难过,眼前的死者很有可能是中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