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哐啷一声,温润对面的牢房被打开又被关上,一个犯人被押了进来。温润没有抬头,他不关心,他已经被关了四天了,除了每天送饭的衙役那张冷冰冰的脸,他没再见到任何衙门里的人,看来何太守根本没有相信他说的话,或者说根本不想管这件事,总之他被关在这里,不见天日,自生自灭。
在寺里六年,他倒是习惯这种安静的枯燥的生活,这里除了环境差一点,没有自由之外,其他倒是和寺里差不多。他盘膝坐在牢房里,心里默念着永华经,前几天那种愤懑、疑惑的情绪已经消解很多。
……
“你是……小少爷么?”一道声音轻轻从牢房外传来,这时已是午夜,看守的衙役在远处的桌子上打盹,四周很安静,偶有呼噜声响起,不知来自哪个牢房。
“你是……小少爷么?”
温润迷迷糊糊听见这句低语声,一遍、两遍、三遍……温润醒了,好像不是做梦,真的有人在说话,他睁开眼睛,望向四周,寻找声音的来源。
“你是……小少爷么?”
温润望向对面的牢房,牢房很黑,看不清人脸,隐约看见对面牢房里坐着一个女人,声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你是谁?”温润走到牢房边,问道。
“你是小少爷么?是温润少爷吗?”那个身影听见温润的回答,声音变得更加急切,又问了一遍。
“我是”温润答道,“你是谁?”
那个身影颤抖起来,慢慢向温润走近,接着远处的火把光亮,温润看清了那张脸——那是一张清秀的脸,有些上了年纪,但秀气的眉眼能够看出这张脸的主人年轻时应该算个美人,这张脸温润太熟悉了,不只是脸,她的头发、她的肩头、她的怀抱、她的手……“萍儿姐姐……你是,你是萍儿姐姐!”
“你……你真的是小少爷”妇人抓着牢房栏杆,拼命把脸往前凑,想要看清对面的人。
“我是啊,我是温润”温润激动极了,萍儿姐姐是他的贴身大丫鬟,从小便伺候他,一直在身边,可以说比母亲陪他的时间还要长。
“少爷……”萍儿哭了起来,“原来你真的还活着,真是……真是太好了……”
“萍儿姐姐,你还活着,家里……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人们都说我病死了,为什么家里人都死了?”温润将几日来的困惑一股脑的问出来。
“少爷,你听我慢慢跟你说”萍儿看了眼远处打盹的几个衙役,压低声音示意温润坐下,自己也坐了下来,“当初我是真的以为你病死了,出殡之后,夫人把我叫去,说少爷已经不在了,留着我她看着也只是伤心,打算给我寻个人家嫁出去,我心里也难过,想留在府里继续伺候,也知道自己碍眼,老爷夫人看了只会勾起对少爷的想念,也就答应了。我出家那天,夫人把我叫到身前,遣去其他人,对我说了个秘密,天大的秘密……”
原来,老爷夫人不知道知道了什么秘辛,一直担心会有祸事连累家里,直到温润突然生病,老爷起了疑心,私下拖极信任的人查看,才发现原来温润不是简单的生病,而是被下毒,老爷料到家里恐怕有大难,一面对外说独子病故,一面秘密的拖人将温润带走。这件事本来是瞒着全府上下的,但温夫人怕府里遭逢大祸,无人知晓内情,于是找个理由把萍儿这个不相干的小丫头嫁了出去,临出嫁当天,温夫人告诉萍儿,如果将来有自称是小少爷的人回来,让她一定想办法告诉他,离开大元城,不要再提自己的身份,远走高飞,活下去……
“我当时只当夫人是思念成疾,精神恍惚了,顺口答应却并没有当真。直到四天前,街上传的沸沸扬扬,说一个疯和尚自称是温府独子,在太守衙门吵闹,我才意识到可能夫人说的是真的”萍儿一面说着,一面打量着温润的神情。
温润只觉得这故事信息量太大了,自己有点接受不过来。首先是父母发现了什么秘密,能够导致灭门之祸;其次自己假死,被父母极信得过的人带走,是那个白衣怪人么?可那人差点杀了自己……
“少爷,少爷”
萍儿的呼唤声把温润拉回现实,他看着对面的萍儿,突然发现一个问题,“萍儿姐姐,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啊……”萍儿莞尔一笑,“我也跑去敲鸣冤鼓了,说和尚说的都是真的,就被抓进来了”
这也可以啊……温润心想真是小瞧了萍儿姐姐,“姐姐,当年家里的事,你还知道些什么?”
“府里出事我是第三天才听说的,一开始官府封锁消息,但是当时宰相府血气冲天,加上官兵满街搜查,很快消息就传出去了”萍儿咬着嘴唇回忆着当时的情景,“我听说后就马上跑回府里了,可是当时已经被衙门看管起来了,我根本靠近不了,也没看到府里的样子……我想给老爷夫人收尸都没有资格……”萍儿说着说着,难过的流下泪来。“后来听说皇上震怒,拨了好几批人协助太守府查这案子,却什么也查不出来,最后就成了悬案。”
温润大致知道的当时的情形,心想想依靠官府查这案子看来是够呛了,可是已经过了六年,自己现在是一介草民,想查又能查出什么呢,他甚至连从何查起都不知道。
看着温润低头沉思的样子,萍儿关切问道,“少爷,这些年你去哪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我……我去了一座庙”温润答道。
“一座庙?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
看着温润没精打采的样子,萍儿劝道,“少爷,您既然还活着,就是温家最大的希望。您千万要听夫人的话,别想着真相、报仇之类的事情,活着最重要啊!当初老爷夫人托人把你带走,就是希望你能活下来,如今你也知道了这边的情形,不如等将来出去了,还是去找当初带走你的那个人吧,他一定是深得老爷夫人信任的”萍儿觑着温润的神情,继续温言劝道,“你跟着他一定是安全的,而且说不定他还知道些当年的事情”
“少爷?”萍儿唤到,“少爷你要听进去我的话啊”
“当年的人啊……”温润想着,“我也不知道那人是谁,连他在哪我都不知道,怎么找啊……”
“那他是哪里人,少爷你也不知道吗?他就没嘱咐你什么话,比如去哪找他之类的?”
“没有……”
“少爷,你别多心,我是想着既然他肯把你救走,自然要照顾你啊,怎么会什么都不跟你说……”
“真的没有,而且我跟他没在一起多久,就分开了”
“分开了?为什么?”
“……我不记得了……”温润不想在回忆当时被事情,因为确实很不愉快,自己像个傻子似的跑了一次又一次,都被抓住了,最后放弃甘心跟那人走了,又被莫名其妙推下河,他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想说,而且……他觉得萍儿的问题有点多啊……
萍儿见他不再开口,还想再问些什么,这时候砰的一声,好像是打盹的衙役磕了一下桌子,他骂骂咧咧的醒了,站起身来舒展舒展睡得发麻的腰身。
萍儿和温润重新退回到牢房的阴影里,好像之前那场对话从来不成发生过。
……
两天以后,温润和萍儿被提审了,萍儿不再坚持自己认识温润,说自己是一时失心疯,求大人念在她是初犯,宽大处理。何太守对她的认罪态度十分满意,当堂便放了她。温润却仍然坚持自己是温润,不肯承认自己是骗子,气的何太守在大堂上破口大骂,重新被关了回去。
……
这一关就是一年多。当初黒硕的苦行僧由于在阴暗的牢房里长期晒不到太阳变得面色苍白,乌黑的头发蓬乱的披散到肩膀,他的身上散发着恶臭,衣服上粘着些草棍,现在看起来到真像个货真价实的疯子。
“哐啷”牢门被打开,两个衙役满脸不情愿的捂着鼻子,站在老门口喊道,“哎,出来,出来!”
温润犹疑的依言走出去,然后就被一路撵着赶出了太守衙门。
“告诉你,再敢胡言乱语,关你一被子!”衙役们恶狠狠的撂下一句话便转身走了。
温润抬头看了看天,阳光有些耀眼,他用手拨了拨挡在眼前的头发,整理了一下衣服,挺直胸膛,像街上走去。此时的他,看起来就像个雄赳赳气昂昂的——要饭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