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忘川的所有风景都是贫瘠而相似。那么，虚空深渊，由南及北，自西向东，所有风景则都不同。
以都广之野为中心地带，向南有无妄、浮禺、辛陆、三山相连起伏，向北是灰海荒漠和麓里森林，自西而去是碎魂崖洞，东方则是一望无际的无尽海域。
每一个地方的风景都不同，近段时间，却又是相似的一幅动乱之景。其中以无尽海域为最。
毕竟虚空深渊走失的第一个神明就是谓之水神的小菰。出身荒古遗族禺彊一族，是荒古水神禺彊的直系后裔。
水神走失有月余，无尽海域的动乱间隙不断。从荒狁最初杀鸡儆猴镇压抹杀的那一批蠃鱼一族动乱之后。停息过一些时日，又开始是冉遗一族与犀渠一族不断的争锋相对。再到最近，随着无尽海域的巨浪蔓延至无妄山脉，虎蛟一族登岸踏入了无妄山脉边缘长右一族的领地，两族交手，死伤过半。
只是月余，无尽海域的荒古遗族仿若自杀式的折损，可谓是伤害巨大。以至于，小菰踏进虚空深渊的时候就心雷鼓动，那是她从未感知过的强烈哀恸与激动。所以她只与荒狁争了几句口舌，就马不停蹄赶往无尽海域。
然而，当她真的奔往无尽海域的路途上之时，才发现她真的力量薄弱。失去半个神格，她竟然连走出这片烛九带着她从人间遁入虚空深渊落地到达的灰海荒漠都耗费了一半精力。
所以当她在灰海荒漠边缘麓里森林里被一群狌狌一族围住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苦笑一声，虎落平阳被犬欺，是她没错吧。
小菰一身疲倦和狼狈，神情却是从容。她环视着周围巨大树干上或倒挂于树上或半悬空而坐或倚靠在树叉间的狌狌们，红眼长尾似人间猕猴，个个有一人高。
头目那个坐在最高的粗壮树干上，浑身毛发明显更浓密，长尾也悬空出半米长。它瞪圆着红眼，吐出暗哑尖利的声音，“吾乃狌狌一族头领，汝是谁？”
“不认识我吗？”小菰再次苦笑一声，然后，明眸沉静直视着那狌狌头领，“吾为禺彊遗族，虚空深渊水神小菰。”
“禺彊一族？”狌狌头领闻言突然跳下树，周围其余狌狌也适时跳下树，齐齐围在以小菰三米直径的圆形周围。唯有狌狌头领走近了几步，“吾察觉不出汝身上半点神力？”
听到明显质疑的语气，小菰依旧神色自若，她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吾去了人间。”
“人间？原来如此！”狌狌头领恍然大悟，而那周遭狌狌们却开始窃窃私语了。人间，对于这些从未去过人间的荒古遗族而言，是既惊险又充满诱惑的地方。
“我回无尽海域，不得不途径此地，并无侵犯之意。”小菰紧接着认真说道，她以为狌狌一族围堵她是因为她是异族，擅自踏入了自身领地，察觉领地被旁族踏入的威胁，才会围堵她。以为把她无意冒犯的本意直述出来，就会让她通行。
毕竟她实在不想再像在灰海荒漠一样和颙兽一族，狰豹一族，大打出手之后才能一路通行了。事实上，她也是直到现在，才对自己神格丧生一半的情况，深有感触。神力被削弱大半，连堂堂神明的威严也荡然无存。她真是百感交集，思及此，她低眉瞥了一眼手腕上似绑着一圈又一圈红绸缎的烛九蛇身，明眸中划过几丝担忧之色。
她必须尽快回无尽海域，一方面是她感知了无尽海域气息不对；另一方面是因为只有无尽海域才有的啮雪果。这果子，除却能抚平动荡不安的神格，也是温养神格之物，于此刻神格陷入沉睡的烛九是再合适不过了。
可是，狌狌一族却也不是好糊弄的主儿。
接下来，小菰深刻被狌狌一族那七嘴八舌滔滔不绝的口舌大战给洗礼了一回。有在问她的，有相互窃语的，乱七八糟的声音，让她顷刻之间就黑了脸。
还好，有一阵狂风，及时呼啸而过，她立马耳根清静了。
小菰被狂风卷起，没有任何的颠簸与混乱。须臾之间，她已站在视野极具开阔的地方。
那是她所熟悉的一望无际的黑色大海，有冰凉潮湿的海风扑面袭来，还有呜呜咽咽的似泣涕又似哀嚎的兽鸣声从平静的海面之下传来。
小菰视线微微偏移就看到了站在她不远处的秉猷与肩吾，她皱着眉头，没有说话。直到一眼偏见秉猷手中捏着的烛九，忍不住嘲讽道，“二位是否也认为是咎由自取？”
“看来汝已与荒狁见过了，”秉猷幽幽地说着，仍是那一袭朴实无华青衣，他似刀斧凿开般的锋利眉眼，肃冷而深沉，肩上停一只与他发色一致的赤羽山雀。
他捏着方才从小菰腕上脱离的半死不活的烛九蛇身，悄无声息的注入了几分神力。眼见烛九蛇身肉眼可见的变大了一圈，连那本来暗淡无光的蛇鳞也变得光亮许多。他便随手扔回给小菰。
小菰适时接过，把烛九抱在了怀里。然后就听一旁另一位十方神——肩吾说道，“汝为何私自遁去人间？”隐有怒气的语调，似是积攒着不少愤懑和急躁。
“我若说身不由己，二位可信呢，”小菰抬头迎上肩吾的目光，颇为无奈的说了一句。
肩吾深红的重瞳，复杂的看着她和她怀里沉睡的烛九，抿唇不语。他粗犷面容上，那自左眼角蔓延开来遍布左半张脸的虎纹，更衬得他威仪凛凛。半晌，他侧目看向秉猷，眸光讳莫如深，嘴上却又欲言又止。
秉猷自然瞥见了肩吾眼中的深意，心照不宣地错开视线。随后重新斜睨着小菰，问，“汝的神格被剥离一半，汝毫不知晓吗？”
“呵，谁知道呢，”小菰自嘲一笑，迈开步子向前方走去。她凝望着这片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黑色海域，她能深切地感受到海底荒古遗族的哀鸿，浑身上下每一块皮肤也都充斥着面前这片黑色海域的死亡气息。
无尽海域，也许很快就会变成死亡之海。越发猩红的这片天空，似乎就要海天一色。
小菰想，可能不止是无尽海域。就连虚空深渊，这片十方神所庇护的荒古遗族所生活的大地，荒古遗族所能恣意而洒脱的存在在如今末法时代的最后一片净土。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也会逐步走向死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