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天空的灰绿色云层翻滚的波动已逐渐停息,崩塌的往生门的废墟之上的刻湷,突然捧腹大笑。洪亮的笑声如撞击铜钟的声音,震耳欲聋。
他突如其来的举止,让在场的诸位,徒生怪异之感的同时又觉心神不宁。总觉得下一刻,他就会说出什么惊世之语。
事实证明,有时候下意识的猜想,往往就会被验证。
刻湷笑声消散于耳的时候,他漫不经意的惊世之语也终于蹦出。他说,“汝等可知荒古诸神因何陨落?那是人类与神明博弈的结果,也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新生的神明啊,人类与神明,可不只是共生关系,更是利益共同体。一旦一方失衡,就会被另一方蚕食。”
“胡说八道!”那一声暴斥,似惊雷炸响。骷琚的身影风驰电掣般的冲到刻湷面前,重新化为人身的他与刻湷扭打在一起。相差不多的身形,互殴扭打起来的模样如两只野兽撕咬着。
而他们宛如儿戏的举动,让旁观者彻底懵圈了。这又是什么神展开?完全脱离常识,震碎三观了!
“是胡说八道还是隐藏的事实,我可真是太好奇了!”禺禺不知何时已变回了黑鹰模样,停在居泷与青隋之间的空地上。那双碧瞳幽幽看着前方已变成一场各不相让又完全以人身互殴的肉搏战的两位,继续道,“我一直以为诸神陨落才导致了忘川河干涸,现在看来,这两者之间并不是因果关系而是递进关系。而人类,在这两者之间又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呢?”
“不明白,我不明白!我也很难理解,人类与神明还存在着对立关系!”伱伱慢慢走上前,站在居泷一侧,她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迷惘和困惑。一千九百六十一年,她存在于这世间的岁月。二十七年的人类,五百年的鬼魂,三百年的忘川使。初为忘川四方使那年,她应是一千一百岁。她以一介人类之躯,趟入神明之列。如今,却要告诉她,人类与神明是敌对!
别开玩笑了,神明诞生于人类的信仰与祈愿,如若不是由心底而生的强烈愿望,神明又如何拥有诞生的力量。
“明明很矛盾,但或许也不是妄言。”随后走上前的烛烛伫立在伱伱身旁,她面色倒是如常,眸光流转,如一团深敛的火焰。她瞥了一眼身旁有些游离状态的伱伱,又视线偏移至那边居泷身上,侧脸的轮廓冷硬如磐石,明显这家伙内心的震荡也不小。毕竟也是人类出身的四方使呀!与此相对的青隋虽然面色不善,但也只是疑惑摆在脸上。最后,她的目光投向前方已然停息的战况。
骷琚与刻湷也只是衣衫不整,满身伤痕累累,倒在一边。仿佛两只斗败了的公鸡,说到底他们也只是两败俱伤的。
“哈哈,吾原以为汝也陨落了呢!所幸汝还在呢!”刻湷笑呵呵的说,被揍得整张脸几乎变形只能辨别出一只眼睛的他,语气里却是明显的喜悦与欢快。
“吾可不认识汝!别想与吾套近乎!汝再敢口吐那些妖言惑众之言,吾绝不饶你!”同样也被揍得脸部变形只一只眼睛完好的骷琚,依然开口就是暴斥。谁也不知,他的内心深处是如何乱糟糟!诸神陨落是阴谋?是那弱小如蝼蚁的人类的阴谋?别胡说八道了!人类怎么可能有那样的才能能把诸天神明逼入绝境!这根本就是胡言乱语!
“哦呀哦呀,不认识吾吗?真遗憾!”刻湷慢慢从地上爬起,随着他重新站立的角度,他已恢复原来最初现世的模样。幼子之身,宸宁之貌,笑容淡淡,周身散发着的气息是立于尘世之外目空一切的薄凉。
那一边骷琚站起来的时候,刻湷的身影已掠至伱伱等四方使们旁观的方向。
“大地之神共主麾下二十四方神之中,有一位方神并非只是简单的方位神。而是时间之神,掌管日月运行,亦是控制时间流逝。想必就是阁下吧,刻湷大人!”在刻湷临近的瞬间,禺禺拟态的黑鹰身形突然扩大了数十倍,立于四方使们身前,如一只母兽护在幼崽面前一般。
刻湷止步于禺禺鹰嘴之下,抬眸间瞥向禺禺那双碧瞳,嘴角上扬,“吾陷入沉睡,汝等小辈倒是越发能耐了。以诸神之神躯筑起往生门,汝问过诸神了吗?”他冰冷的语调如万顷玄铁重重压在所闻之耳,也渐沉入其灵魂深处。
“呵,刻湷大人果然什么都知晓。”禺禺苍凉一笑,目露沉色,居高临下凝视着刻湷,声音却是一如往常。
而他身后的伱伱等四方使,满脸震惊之色。那边才恢复原状的骷琚同样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往生门在忘川筑起已苒苒无数岁月,与这些四方使而言,就如见草木一般寻常。今日刻湷一语,仿佛往生门就是尸骨所堆垒而成,而不是寻常一座角楼一扇门扉。
“吾不知,吾只是好奇那些所谓往生门之下是否也埋葬着如吾一般,”刻湷说着忽而停顿了一下,他凉凉的视线越过禺禺的庞大鹰身,定格在禺禺身后那一帮新生神明,然后一字一句道,“如吾一般只是陷入沉睡,还是被强制打入地基,毕竟,神明啊,有时也是蠢钝如猪,愚善如羊羔。”他的尾音落下之时,身影已倒退于百米之外。他手中似有一根无形之线,线的尾端拽着的是不知何时被掳过去的伱伱,正笔直如松的站着,神情空洞,宛如傀儡。
“汝岂敢!”骷琚离的最近,眼见伱伱的不对劲,拂手力量就倾斜过去,可惜只一刹那间,刻湷与伱伱的身影同时消失不见。他扑了个空,站在空地处,他百思不得其解,这算什么事儿?怎么就处处透着诡异呢。
与他相比,心情更糟糕的要数他后方的禺禺了,被烛烛,青隋和居泷,团团围住,个个都是一副怒不可遏的表情。
“你到底瞒着我们多少事?今日不妨全交代了!”烛烛赤瞳如火焰熊熊燃烧,盯着禺禺庞大的鹰身,每一个呼吸都是绝不妥协的坚决。
“是啊,禺禺大人,堂堂四方使在您眼皮子底下被掳走,您却无动于衷,可真教我等失望呢!”青隋目光灼灼,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语气尽是嘲讽。
“说来四方使怕是最下位的神明了吧,禺禺大人向来运筹帷幄,面对今日之变,也是在您意料之中吗?”居泷面如雪色,远山眉紧蹙,那双灰白眼眸,依旧死寂一片。只是在他转眸瞥一眼那往生门崩塌的废墟之上时,突然有一丝稍纵即逝的锋芒初露。
“呵……”禺禺对于大家的声声控诉与质问,合眸间自嘲一笑,却什么也没说。直到前方骷琚奔过来,以巨大的力量压制着他,致其变回原来大小的样子时。他才低声说了一句,“这世上的轮回之所以摒弃神明,只不过,是因……神明有罪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