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夜,总是格外的漫长。深夜的寒风一路向北,掠过章尾山,穿林而过。而章尾山深处的静谧之景一如既往。
竹林小筑外的篱笆墙,没有了朝颜花攀爬的身影,光秃秃而冰冷。可篱笆墙内的满园昙花依旧绽放如盛世繁华。天边的淡金色暮霭也依旧绚丽斑斓,黄昏日落前的时光,永远徘徊在这里。
骷琚从未来过这里,却一直都知道这个地方的存在。毕竟,荒鹊从不吝啬炫耀自己的地盘,在他的面前。从很久以前,荒鹊就是那种行事张扬,从不会顾忌旁者,只会追随自身意志的乖张性格。
大荒时代,他与荒鹊虽然同为虚空深渊的十方神,但是却并不熟悉。顶多是点头之交。直至大荒时代后期他对自身职责所在产生了懈怠,常常以插科打诨的方式。却与荒鹊玩忽职守的心态不谋而合,所以他们发展成了狼狈为奸的关系,顺便也“蹂躏”了不少荒古遗族。可当他发现荒鹊从小打小闹变成完全的猎杀者。他震惊之余,劝阻无果后就与荒鹊分道扬镳了。
后来他离开了虚空深渊,关于荒鹊的传闻,他有耳闻,也见过几次。虽然每一次都是荒鹊找上门,强行寒暄。但是,如今日这般,他亲自上门,还是头一回。
骷琚叩开竹林小筑的门扉,抬眸间就看见了侧躺在屋顶房脊上的荒鹊,一身红衣,艳如血。一尺冰绡覆眼,半张倾城面。多日不见,这厮的风采依旧,周身气息却意外的透露着些许躁动。
“人间有俗语,无事不登三宝殿。嗯哼?阿琚找我何事呢?”荒鹊笑嘻嘻的说道,姿态未变,侧卧屋脊之上,面朝着檐下骷琚,嘴角上扬,很明显他此刻的心情极好。
“往生门崩塌了,汝可知?”骷琚开门见山,直言他此番造访之缘由。他说话间,身影已跳上屋脊。幼小的身姿立在荒鹊半米远的地方,面无表情,那双漆黑一团的眸子,如深渊的入口,幽深不见底。
“这样啊,往生门崩塌了呀,我一点儿也不知道耶,我又没去过忘川,我如何能知道呢?不过,忘川的往生门,质量原来这么差吗?真遗憾,我竟然没有第一时间亲眼目睹此盛景!真遗憾呀!”荒鹊絮絮叨叨的吐槽起来,他一只手撑着侧躺的身躯,另一只手上缠绕着一根的绿色绸线,并且手指不断翻动着。那根绿色绸线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力,游走在他指缝间,像蛇一般灵动。
骷琚听着他自言自语的吐槽,目视着前方的繁茂林野,然后再次问,“往生门是由神明之躯所铸造,汝可知?”他语气森冷,字字珠玑,直戳荒鹊方才的挪揄态度。
“哎,往生门由神明之躯所铸吗?我不知道呀,一点儿也不知道!”荒鹊漫不经心的回答道,随后慢慢起身,坐在了屋脊上。他瞥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骷琚,忽而又笑起来,“我很羡慕阿琚呢,可以自由出入忘川呢。”他嘴上说着羡慕,言语间流露的情绪却是冷淡。言意不一,就像他的伪装。
骷琚却仿若未闻他的回答,只是又问了一句,“往生门崩塌的契机和世间法则的削弱紧密相连,汝可知?”
“不知道,”荒鹊摊摊手,作无知无辜。少顷,他双手合十再缓缓撑开,原本只缠绕在单手上的那根绿色绸线。变成了千丝万缕悬于他双手间,是一张蜘蛛网的形状。他正满意着自己的杰作,就听到骷琚平淡如水的言语,“荒古陨落的诸神是阴谋,刻湷重临世间,汝又知否?”
这一语轻飘飘落下似尘埃,却猛然让荒鹊的动作僵住了自己,他十指尖维持成的千丝万缕的蜘蛛网随着他指尖微动而倏地根根绷断,一瞬间如雨帘落在他脚下的瓦砾之上,片刻就消失不见。他攥紧拳头又伸开,随意搭在屈起的膝盖上,手背白皙光滑却不知背光之下的手心里遍布刀割般的旧伤痕。有清风徐徐,掀起他红衣外罩,只有一半衣袂翩翩似蝶翅,一半却压在他身下。须臾,他缓缓开口,“刻湷重临,时间轮回的临界点已至。不是挺好吗?阿琚啊,你想说什么呢?嘲讽我白忙活一场,还是来替那些被偷去神格之神述公道?亦或是来讨要你的逆翎?”
骷琚眉目含霜,冷视着荒鹊侧脸,突然觉得这厮极其陌生。他缄默不语,若有所思。
这时,荒鹊突然起身,拂袖间,一股巨大的力量剑指屋檐下的满园昙花,一株株昙花抽离地面,瞬间枯萎。然后就见一颗颗晶莹剔透的各色珠子缓缓升起,数千道璀璨光芒,编织成一张华丽奢华的网,正如先前他双手间绸线勾挑的蜘蛛网形。
“这是……神谕山河图!”骷琚满眼震惊,他竟不知荒鹊何时收集了这么多的神格,更不知司牧之神的遗失神谕山河图竟然流落在荒鹊之手,还被其重新绘制完成了大半。
“你以为,我为什么收集神格呢?”荒鹊漫不经心的说着,转头微抬下巴,面向骷琚,摊开掌心,那些深可见骨的伤痕,遍布他的手心与指面。他笑起来,“我亲手绘制的神谕山河图,即将重制这世间法则。你说,廿芒,是否会高兴?”他嘴角勾起的笑容,冷酷而温柔,像一朵盛极即衰的花。
“汝忘了,刻湷已回归,岂会容许汝乱用司牧之神的神谕山河图?汝太放肆了,刻湷不会允许的!”骷琚言辞犀利,直指荒鹊此举只会是自取灭亡。
“不对不对,这张神谕山河图已是有主之物,即便是司牧之神鹤书重临也不能将我如何,更何况刻湷这个无关者。”荒鹊再次拂袖而过,屋檐之下已恢复原貌,仿佛方才璀璨绚烂之景是幻境。他重新坐在房脊上,低头间,一根绯紫的花绳缠绕他双手间,他指间动作如舞步翩迁,各种形状跃然于线与线交错之间。他也不再说话,只专注翻花绳的动作。
一旁的骷琚神情从愠色到平静,深感无奈。这厮是希望之神啊,为何总是与自身职责背道而驰呢。明明他才是绝望之神啊,为何他要心怀天下呢?这错乱的神明属性,是偶然还是必然呢?他迷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