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狁蹙眉打量着这少年,相貌清秀,只一双萤绿的眼睛透露着其异于常人的特质。实乃想象水神为什么会将啮雪果赠予普通人类,他深知水神赠予啮雪果之时,必不曾预料这普通人类会挣脱为人的束缚,跻身神明之列。就像他也不曾料想有一日凫篌之象会再现世间。
此番,他来人间,不过是路过,却又是无奈之举。骷琚不归,禺四也未归。前者去了趟忘川,后者奔赴归隅谷。一个两个逾期不归,而这两地,却又不是他私自可探访之地。所以人间这处中转站,则是他可侧旁探查忘川和归隅谷的最佳选择。而忘忧屋,他虽然有管理权,但并非能将忘忧屋的所有情报消息据为己用。
毕竟从一开始,设“函札”,通信传书,就是一个契约。酒保海东青,也只会认金叶子。
说起来,他花费了不少金叶子,才知晓人间有遽变。特地请来五月,也不过是他在各种各样的信息里看到了第一位拥有神格的忘川使。又恰好这位忘川使在忘忧屋赊账了,偏生还与水神走失之时有过相处。种种巧合之下也就造成了现在的必然局面。
“双生之子,吞噬胜遇鸟,亦能吞噬阴戾之气。即便拥有神格,觉醒却时日尚浅。并不能一招制住帝江吧,更何况还是全身而退。阁下是入了浮生图书馆吧!”荒狁平铺直叙,道出近段时间五月身上发生的大多数事情。这一次,言语之间没有傲慢,只有漠然和几分忧虑。
五月闻言终于转过头来,认真端详着侧旁坐下的这位,淡然道,“我从前还是八风时,就听闻了狁鹊大人之名。今时再见,狁鹊大人似乎已是昨日传说。”说到此,他忽而停顿一下,嘴角噙笑,缓缓说,“重霄鹓涅槃重生一分为二,后天双生,乃大凶!”
这一语轻飘飘的落下,荒狁倏地仰天大笑,“哈哈哈哈,”恣意张狂的笑声,在五月看来,明显是怒极反笑,而非发自内心的高兴。
但事实上,各占一半。从未有谁知道荒狁与荒鹊的真正关系,在如今这个时代。重霄鹓,荒古神鸟,是荒古巨神廿芒其下的第一神将。名狁鹊,乃荒古时期人间所崇仰的战神。荒古陨落的诸神,狁鹊也在其列。
可是,重霄鹓从生到死,涅槃重生只在濒死挣扎时。所以,狁鹊幸存了下来。只是幸存于世的战神之名却面目全非了。正如五月所言:后天双生,乃大凶。狁鹊变成荒狁和荒鹊,一个苦难之神,一个希望之神,却皆是表面。
名不副实的神明,扭曲的神格,对于这世间而言,可不就是大凶。
“从前之名皆随忘川河干涸而消亡,八风也好,狁鹊也罢,皆入尘土。”荒狁低喃一句,随后扔了一个物件给一旁五月。
五月及时抓住,摊开手心一看,发现是一片金叶子。扇形似半圆月,脉络清晰,有五色斑斓的流光顺着脉络蜿蜒流淌。他微愣了一下,顺手放进了面前的空古典杯里,然后挑眉瞥向荒狁,似乎等着下文。
荒狁却是点了一杯酒,一杯层次分明的五色酒液,盛在一个腹部宽大的矮脚酒杯里。他一饮而尽放下时,才再次开口,“名字,”只有两个字,语气意外的认真。
五月了然一笑,他突然觉得这位真是有意思。神明自诞生,名讳即忌讳。荒古时期神明之间如若直问其名,只有两种原因,一是讨伐,二是有相交之意。而此时此刻,他身侧这位神明,是前者,还是后者呢,亦或者两者皆有之。
许久,五月还是道出了他如今的名讳,“五月,盛夏五月,乃司夏。倒是与从前毫无瓜葛。”寡淡的语气,似乎对于更迭了神之名讳一事,不置可否。
“是吗,”荒狁颌首间,指尖触及面前的空酒杯,轻轻敲了一下杯壁,随即空酒杯被盛满,正是他先前饮的那杯层次分明的五色酒液。不过这一次,他却将食指移至杯口,蜻蜓点水般沾了一点酒液。当他抬起手时,食指上的酒液却似一颗晶莹剔透的琉璃珠,被他突然递至五月面前,“这才是真正的琼浆玉液!”
漫不经心的一语轻飘飘落下,周遭的一切皆化为虚空。
像无数面镜子拼凑成的空间里,五月看见每个镜面里的自己,却是不同年龄不同装扮的自己。仿佛无数个自己正经历着不同的人生,荒诞而离奇。他从第一眼的惘然无措到恢复镇静,也只是在瞬息之间。然后便盘腿坐在地上,凝神静气打起坐来。
这时,荒狁的声音也随即响彻在这方异空间里,“为何不打破镜面空间?”明显疑惑的语气,却叫五月苦笑了一声。
“为何要打破这镜面空间呢?”五月反问一句,话音落下的时候,他已然坐在忘忧屋酒吧他原先坐着的位子上,仿佛方才所误入的镜面空间是幻觉。
一旁荒狁饮着第二杯五色酒,依旧是一饮而尽。少顷,他道,“我与十华禺数百年未曾往来,他却留信请我试探一下他所选之的救世主。”
“果然如此吗?呵,救世主?那可真是抬举我?”五月哈哈笑起来,笑着笑着,神情逐渐僵硬。他拿起面前古典杯里的金叶子,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冷声道,“有牺牲精神的是八风,献祭自身之举毫不含糊,奉献精神也是手到擒来。但是呀,我可是一点牺牲奉献精神都没有的!好不容易重来一遭,你觉得我还会如八风那般蠢笨如猪,愚善如羊羔?别开玩笑了?绝不可能!”他越说情绪越激烈,连手指间夹着的金叶子也在他无意用力时断成两半,直接掉到吧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的确,过去神明的确蠢笨如猪,愚善如羊羔。”荒狁附和着,表情若有所思,似乎很是认同五月之说。接着,径直起身捡起那断成两半金叶子,握在手心里,再摊开时,竟又是一片完整的金叶子。
五月瞥了一眼荒狁的举止,只觉古怪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