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隅谷旁逸斜出的一截寻木,依旧横卧于天幕与地平线交界处,深灰的巨大虬枝,有种暗抑混沌的幽静之美。
而寻木未曾现身的巨大根茎的中心地带里,禺四也依旧停留在此处。这无叶的藤蔓树,虬枝盘曲,树干深灰似人间的钢筋水泥混凝土所筑一般。倒显得禺猴本体的他,分外渺小和孤独。
禺四很不解,两个时辰以前,他明明已血祭诱发镇神香的融化。这地面银白土壤顷刻之间也已发出异变,染上浅红的艳丽色彩。虽然稍纵即逝,就恢复原貌。但他的确看得清清楚楚,实在做不得假。可是为何,两个时辰已过,寻木藤蔓却没有冒出花骨朵呢?
换作往年,一个时辰就会冒花芽,而他也是在确定了花骨朵的打芽,才可离开。可这一次,超出预期的一个时辰,寻木未冒花芽。即便他再一次血祭也是毫无动静。他疑惑不解,直觉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却怎么也不会想到是镇神香的制作者秋氏一族捣的鬼。
毕竟,身为人类,又岂敢忤逆神明。但事实上,镇神香的制作比例一直在被秋氏一族偷工减料。积年累月,到今时,终于出现了差池。是精心谋划的结果,也是必然发生的结果。
神明终于又一次低估了人类的欲望。
禺四还在一遍又一遍的血祭中,直到流干最后一滴血。寻木的侍徒,最终零落成泥碾作尘。没有香如故,只有一片枯色。
而同一时间的人间,秋家宅邸。
秋忻正将最后一朵黑色干茶花扔进药碾子里,碾碎成粉末。他身旁站在的秋泠怀里抱着一大堆的书卷,正好奇的打量着那碾碎的黑色干茶花,变成黑色粉末,却又越碾越黑中带红。
“曾爷爷,你这黑茶花是怎么培育出来的呢,市面上好像从来没有。”秋泠惊艳于黑色茶花的独特,也奇怪于变成干花以后为何碾碎成粉末会黑中带红呢。
当然,他更奇怪于这几日曾爷爷仿佛变了一个人,竟然强行要求他学制香。明明早年间,很是支持他学医的呀!怎么越老越糊涂了呢!还连带着他父母一起强制要求他开始学制香。甚至于擅自替他休了学,圈禁他在家强制学习制香。
若不是看在老爷子年事已高,再加上自小就疼爱他。他绝对会离家出走。没办法,曾爷爷可能老年痴呆了,他只能体谅一下子,也许糊弄个几天,曾爷爷也就放过他了。
今天是第三天,秋泠想着最多一个礼拜。他就可以回学校了。他每一日来曾爷爷的书房翻出一堆全是制香道的书稿拿回屋看。当然临走前一定要在曾爷爷面前晃一圈,以宣扬他真的在开始学习制香了。虽然每次曾爷爷都在与书房相通的碾磨房里自己碾磨各种植卉,大多数时候都沉默不语,仿佛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但是,存在感,他还是要刷一波的。
他这几日已习惯了曾爷爷不言语了,不曾想,今日,倒是回了他一句。
秋忻佝偻着背,碾磨的动作并未停止,只是忽而抬眸瞥了一眼平素最疼爱的小重孙,浑浊的双眼里有冷意,他说,“今日就在我的书房里看吧,不懂可以来问我。”
“呃,好……”秋泠懵了一下,明明要说不用了,我回自己书房。然而在触及向来慈眉善目的曾爷爷竟然横眉冷眼了。不禁脱口而出只有好字。
温润如玉的少年,此刻绝对想不到,面前这位的精神矍铄的老人,已不再是从前的曾爷爷了。
人间秋家宅邸的爷孙正各怀心事,而远在忘川的北方殿内,气氛依旧凝滞不前。
伱伱的目光透着漫不经心的冷意,落在殿前笔直而立且噤若寒蝉的南长至。她似乎在看这个青年,又仿佛是透过青年在找寻什么。许久,她才重新开口,“失去至亲是什么感觉,你还记得吗?”
面对Boss突如其来的发问,南长至愣了一下,还未想到措辞回话。就听得Boss大人自问自答起来。
“我忘记了。”伱伱说着,忽而垂眸扶额,“我曾有一至亲,因我而亡。数年后,我再见到那张面容,只余陌生。然后,我才惊觉我曾生而为人的所有情感都丧失了。”她低缓的声音有种暮色沉寂后的空荡,脸上的神情静默如雕塑所筑。
南长至沉呤片刻,然后说道,“BOSS,作为忘川使的岁月告诉我,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生而为人时的至亲是生而为人时的最美羁绊,可一旦成为亡者,就意味着彻底告别生前所有羁绊。即便是再深的羁绊,那也是只属于生者的记忆。而您,包括我在内的忘川使们,说到底是一个保留着羁绊的异类。所以,失去至亲的感觉吗?呵,”薄凉的笑意淹没在他的嘴角,末了他才说了一句,“至亲血脉?一堆皮囊血液堆彻的身体记忆,忘记不是常态吗?”
极为冷血的一言,让伱伱很诧异。此时此刻,她与南长至的位置似乎是颠倒。她认真地看着青年倏地道,“你有所隐瞒?”笃定的语气里是犀利的洞察力。她正襟危坐,双手交叠于身前的会议桌上。那双赤金双瞳里突然迸发的饶有兴致的色彩,显示着她的心情已然恢复如常。
不过倒是苦了殿前的南长至了,他的确隐瞒了一些事,可那似乎并不包含在他的正常工作范围内吧。
南长至轻叹了一口气,半响,他迎上BOSS大人充满兴味的目光,“BOSS知道忘川使选拔的标准是什么吗?”
“雏神格?”伱伱挑眉,盯着南长至的眸子里划过一抹异色。
“荒古诸神陨落留下星火,星火燎原,世间法则重铸。这是诸神的游戏,还是人类咎由自取而必经的时代历程。”南长至双眸沉静如风雨过后的海平面,言语之间的失意苦涩像个南柯一梦醒来的书生。
伱伱闻言,似是若有所思。她皱了一下眉头,抿唇不语。诸神的游戏?她咀嚼着这几个字,厌恶感由生。尽管她不愿承认,可她到底并非纯粹的信仰而生的神明。四方使?呵,如果忘川是一个巨大的实验场,她左不过是个管理员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