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有四时变化,春花秋月,夏风冬雪,从来都是四季分明。可今年的春天来临的这样早,结束的又格外的早。
当空气里弥漫着炙热的气息时,人们才发现,树梢已绿意盎然。可那些春天的花儿似乎还未来得及俏在枝头,往日的湛蓝天空,今年也格外吝啬,总是躲在一片雾霾后面。
人间这一遽变,忘川使们深感忧虑。天气异常,来自自然的灾难频生,人心惶惶,到处是不安的气息。虽无重大伤亡,但此起彼伏的天灾正在一步步摧毁着人们的心理防线。一旦溃败,人间必乱。
而就这个时候,四方使有令,忘川使们留守人间,无招不得回忘川。
与此同时,忘川重新展露的血色天空下,四方使们齐聚在东方殿前。不仅禺禺赫然在列,骷琚亦在此。
第二座往生门崩塌的情景还回荡在眼前,那把诡异出现的白棣琴静静悬浮在半空中,谁也触碰不得。禺禺却始终三缄其口。直到糸靥倏地现身,几乎在她现身的刹那就有数道风刃就劈向空中那把白棣琴。须臾她翩然落地,手中握着那把通体赤黑的白棣琴。
“好久不见,十华。”糸靥一身白衣似雪。她眉眼如初,身姿轻盈,俏生生的站在那里,似远方归来的游子。她与禺禺寒暄,柔和的目光一一掠过殿前所有人,笑颜初绽,似春花开。
禺禺直视着宛如脱胎换骨的糸靥,震惊之余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眼神变得阴郁一片。
糸靥这般现身,震惊的又何止他。在场所有人都吃惊不已,尤其是伱伱。
不想,下一刻,糸靥就径直看向伱伱,准确是伱伱右侧的居泷。
“四时之神皆源于荒古巨灵一脉,这白棣琴所择主之生灵皆为巨灵一族。而巨灵一族与荒古巨妖乃殊支同脉,所以,这琴,吾可近身。而汝,之所以不能近身,皆因汝之神格残缺不全。”糸靥不缓不慢的说着,那目光始终温和,像及了一个长辈看晚辈的目光。
居泷闻言心神震荡,四方使虽有神格,却并非能称之为神明。否则怎会是四方使而非是四方神,如今,面前这位明显就是神明的女子,竟是开口就在强调他的身份。
是啊,他虽以人类之身升为四方使,但他早在凝聚神格的那一刻就苏醒了一段遥远的记忆。他的神格不全是天生,诓骗祝如一起寻寻木根本不是他的目的。因为樨兮所化的小松鼠从一开始就是他的障眼法,他所为只是四方之界所汇聚的大地气运。
这世间可不只是赤泽一族与大地气运紧密相连,巨灵一族对大地气运的敏感度亦是佼佼者。大地孕育万物生灵,其气运与大地一脉的神明最为契合,对其神格蕴育亦是不可缺少的一部分。祝如身为玃如一族,承大地之脉,却不知气运一说。他当然乐于利用这优势,接近祝如,表面为图谋寻木,实则每一次在四方之界的小小湖泊边会面。他的目的就已达到了。
祝如亡,的确在他意料之外,所以他才会盛怒。可白棣琴会现身在第二座往生门崩塌后,他始料未及。他以为拿起白棣琴即可恢复神格,却不知白棣琴还有择主一说。他当真是与祝如不无区别呀。
荒古的记忆太过遥远,就像洗涤过的鲜艳绸缎,已褪色厉害。早已不复当初的模样。
“你怎会安然无恙?神格丧失,坠入归隅谷,竟安然无恙踏出。还恢复了记忆!我从未见过废神新生!你竟然恢复了记忆!”禺禺有些语无伦次了,一人高的禺猴本体连连后退。那双碧瞳里盛满难以置信和即将破灭的信念。
“寻木裂变生焰花,禺猴一族竟不知吗?”糸靥淡笑如云烟,平静的说。她转眸瞥了一眼禺禺,又看向其后侧的烛烛和青隋,“逴龙和苍目一脉均是八方神后裔,不想,如今也末路了。”这一句似叹非叹的语气消散,忽而话锋一转,她终于看向伱伱,“吾记得汝,不,应该是,我记得你!”
伱伱惊在原地,片刻后神色微敛,眸光沉静,坦然迎上对方的视线,“事实证明,嫁接人类的情感的确能刺激神格的苏醒不是吗?”她耸肩,言语似调侃,心底却是怀揣不安。
即便她说得再正义凛然,到底她当初也是存着戏弄的心态去嫁接所谓人类情感在一个浑噩不知的神明身上。谁知道,这位荒古神祇会不会秋后算账呀!更何况现在还是多事之秋,她更无暇也无力抵抗真正的神明之怒。
然而事实上,还没等她担心这些。禺禺就猛然冲到了糸靥面前,大声斥责起来。
“寻木怎会生焰花?那是寂灭之花!如何就生焰花了?禺四呢?你到底是怎么从归隅谷出来的?那些废神呢?难道都逃出了归隅谷?还有你到底是如何恢复了记忆的?”禺禺叫嚣着,他按着糸靥的双肩,完全像个在崩溃边缘的痛快之人。
“十华,自归隅谷建成之日起,汝就再也不曾踏入归隅谷。汝该是知道的,寻木之花从来就是寂灭之花,黑色花蕊如焰火,素有焰花之称。而那些须神之骨和侍徒之血催生的花,可不是寻木之花。汝莫要侮辱了神木之名。”糸靥寡淡的说完,就拂袖掀开禺禺的桎梏。然后,她冷眼看着禺禺颓然跌倒在地,嘴角浮起一丝森冷的笑意。
“阁下方才所言······是为何意?”烛烛上前一步,作揖,颌首间问道。她对眼前这位曾是“废神”的神明早有耳闻,今日一见,只觉心神澎湃。荒古废神重新唤醒神格,这背后是否就是诸神无故陨落的真相。
与她一样的还有青隋,正如糸靥所言他们同为荒古八方神的后裔,对荒古神祇的感应要比旁人所感应的要更为激荡。
青隋眸中有炙热的赤诚,一言不发的他,更多的是在按捺着心中激起的血脉之力。
唯有伱伱神色不明,看着这像“闹剧”的神明博弈。
而居泷的注意力则停留在糸靥怀中的白棣琴上,他对归隅谷种种皆毫不在意。
糸靥扫过所有人的神情,最后定格在禺禺颓然的身影上。然后,她缓缓道,“这世上已无归隅谷,已无废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