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宸明在从萧府离开后,便一路向北,前往长安。作为天策卫大统领,自然是有着许许多多的事情亟待他去处理。此次仓促间离开长安,李宸明甚至都没有禀告圣人。
现如今事情已经解决完毕,也收获了不少,所以他必须早日回去面圣。
就在李宸明离开的同时,牛塘镇内的听风楼中所举办的晚宴,也落下了帷幕。
宴后,刘公义与张重海还有萧连山并未散去。这三人又跑到了听风楼屋顶瓦砾之上,在屋顶上摆了一张小案,继续的喝着酒吃着菜。
期间萧连山更是提出了一个饭盒,盒里满是卤汁煮好的牛肉。
虽然唐律严禁宰杀牛犊。
但作为天下豪门,兰陵萧家。一年‘摔死’了几头牛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因此,三人算是难得的品尝到这等美味。
月下,三人三影,觥筹交错。
萧连山夹了片牛肉送入口中咀嚼着,并一边说道:“刘兄今后打算何去?”
张重海也看向了刘公义,显然他对此也比较好奇。
刘公义仰头灌了口酒后,笑道:“应是前去长安吧,我一直想看一眼长安城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张重海点点头,问道:“不知刘兄何日出发?”
刘公义放下酒壶,摸了摸下巴沉吟道:“最快明日,最慢则在后日。到是不知张掌柜何时回苏州?”
张重海道:“明日午后便动身,李大人带来的消息过于重要,必须得早日返回与大掌柜他们仔细商议一番。”
“唉,经此一事后,朝廷定然对我江南诸世家门派产生失望之情。”
萧连山面带忧虑,摇头道。
他知晓刘公义的身世,也不打算在他面前避讳些什么。
张重海则看着杯中的美酒,轻声道:“朝廷准备了近二十年,哪怕不是因为这件事,也会早晚插手江南。”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后,抿了抿嘴唇,他继续道:“江南这一块最为棘手,白玉京暂且不说,光是这大大小小的门派世家便如星辰一般散落于江南各州各郡。此次来参与这灵田比武的世家门派不过是这六分之一不到的数量。
江南本就富饶的资源近乎一半都进了诸世家门派的口袋中,而其余的一半才算作入税的基础。
李唐这些年间本就是薄赋,但只江南的赋税便使得北方重铸繁华。倘若这些赋税能够完整的进入国库,天下的繁盛便会更进一步!
当今圣上比谁都想着建造一番震古烁今的伟业,如何能够完全放任江南世家门派这般行为?”
萧连山听得练练叹息。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刘公义听着萧连山这般话语笑道:“萧兄这是不看好我朝廷吗?”
所谓屁股决定脑袋,刘公义虽然还算不上朝廷中人,但作为这次的朝廷代表他自然要以朝廷的利益出发。
况且还有一点,如果真要守住这人世间的繁华,一个稳固且强大的中央政权是必不可少的存在。
萧连山摇头道:“我并非是因为此事,只是怕我萧家日后要在江南成了众矢之的了。”
张重海拿着酒壶往杯中斟满了酒水,同时又嚼了三片牛肉。
“江南道总府在江南的根脚尚未稳固,招募的三万‘不良人’不但分散于各州各县内,且素质皆是参差不齐远不及世家门派的底蕴。
我也算是能够理解萧兄为何会担忧,而且我还听闻江南诸世家及门派之间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世家不可将女眷送入宫中,门派不可与京畿内的势力有所通婚。
其实从萧贵妃入宫的那一刻起,萧家也就和李唐绑在了一起。倒是近些年来,萧家一面想着与朝廷保持关系;一面又想着在江南继续立足。以在下的愚见,萧家此举与墙头草没有什么区别。”
萧连山吃了两片牛肉说道:“张兄此言何不是我心中所想呢。
只是萧家内渐渐分为南北两房,北房位于长安,两位圣君都是出自北房。南房便是武进萧府,地产钱财,以及家谱皆在南房。而且南房的诸多家老本就与江南不少世家有着亲戚关系。
以前有想过尽数迁移至长安,但奈何当时的家老尽数阻碍此举。这才使得现在的萧家在外面看来,如此的举棋不定。
我虽出自南房,但未曾踏入族内议事堂,家族大事根本轮不到我来插手。现在的萧家,隐隐有了要分裂的趋势。如若这次事件仍然敲打不醒南房的诸家老,恐怕北房真的会与南房分道扬镳!那时的兰陵萧氏必然会除名于豪族之列。”
萧连山这番话并不是凭空推断的。他从他的爷爷,也就是武进萧府的总管事萧松云那里听闻,北房已经开始着手于获取陇西贵族的支持。
这对于南房而言,并不是一个很好的信号。
如今不比三百年前,那时的萧氏为四大侨望,两朝天子,贵不可言。
此时的萧家若不想没落就必须做对选择。
想到这里,萧连山又一次看了眼刘公义,通过这一次的事件。萧连山猜测刘公义的实力应该足以媲美九十六圣君,这样的人物正式步入朝廷便是第九位圣君!
一个势力拥有九位圣君,这是天下间从未有过的事情。
哪怕是白玉京,也不过只在某个时期中同时出过六位圣君罢了。
而且九为数之极,也是国运昌盛的预兆。
当刘公义踏入朝廷内,李唐恐怕将会迎来更高的顶峰。
这些事情整个萧家只有萧连山自己晓得,所以他才会忧虑心急。
刘公义看着萧连山苦涩的模样,心中暗自想道:“原来如萧兄这般世家子弟也会有这些那些的烦恼。”
张重海则摇头笑道:“看来萧家的情况也挺复杂,萧家若是全力跟着朝廷,在江南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不过这一次朝廷拿下灵田,多少能够增加些实力。但我之前且去看过一番,这灵田近乎一半都焦黑枯竭,恐怕无法再用了。”
说到这他又看向了刘公义。
刘公义点点头道:“的确如此,灵田现在只有一半能够继续用来种植草药灵植。”
随即他看向萧连山说道:“李大人离开此地后去往了萧府,想必一定和萧兄的祖父有所商议。萧府若是顶住了压力,待到朝廷在江南站稳了脚跟,萧家还不是一跃成为江南首望。”
萧连山听得刘公义这样说着,面上苦涩稍退一些。
他用着疑惑的口吻说道:“李大人离开听风楼后去了我萧府?如若是这般,那说明我爷爷必定有所打算,只是他如何说服诸家老的呢?”
萧连山摸了摸鼻子,随即他放下酒樽向着刘公义抱拳道:“刘兄愿意将此事告知于我,连山甚是感激。”
刘公义摆了摆手道:“萧兄虽是世家子,但脾气与我甚合。李大人这事也算不上什么秘密萧兄回去后便会知晓。”
不过刘公义还是比较好奇四海商会的态度。
对于四海商会,刘公义只是知道这是一个由许许多多商人组成的商会组织。
他们的生意做遍了五湖四海之内,不过他们的总部位于苏州。到底算不算是江南本地势力呢,刘公义也不好确认。
于是他便直接问道:“倒是张掌柜对于此事站在什么立场。”
张重海听到刘公义这么直白的询问先是一怔,随即便哈哈笑道:“刘兄不愧是刘兄。”
其实不止是刘公义会有这般的疑问,萧连山也很好奇张重海及其背后的四海商会在将来会是什么样的一种态度。
四海商会总是说他们不计较一分一文上的得失,而是计较天下间的得失。
所谓漂亮话谁都会说,但这具体怎么做,该如何贯彻这种观念那又会是另一码事。
张重海双手撑在膝上,缓缓地说道:“我们四海商会是由商人组成的,而做生意最重要的原则就是地区的稳定。
一个地方倘若动荡不安,物价紊乱,自然是没有办法做生意的。所以四海商会的态度一直只有一个,那就是保证稳定。
朝廷与世家矛盾重重,但我们都不会希望这种矛盾升级为冲突。所以,在合理的情况下,四海商会做为天下间最大的商会愿意充当两者之间的隔离带。
如果冲突必然要发生,我等自然会尽数撤离。
而江南这样富饶的地方,我等着实不愿意放弃。
但未来朝廷与江南世家门派之间的矛盾必然会愈演愈烈。到了那个时候,恐怕我四海商会也难以脱身在外,所以这个情况下我无法做主决定四海商会的立场。”
张重海说到这停了下来,像是酝酿些什么一般,随即他就轻笑一声继续说道:“不过,我个人还是倾向于朝廷。”
萧连山听到这,挑了挑眉毛道:“张兄为何会有这般想法?”
张重海将右手食指伸入酒樽内,沾湿后在小案的空位上画着。
“商人做生意,凭着就是对生意的敏锐嗅觉。但这嗅觉可不是一拍脑袋就有的,而是经过了大量的调查,推测后才产生的。
江南世家以王、萧、周、沈四家为首,其次紧跟着的便是会稽吴郡八姓。在所有世家占据的资源中,这十二家,初步估算约占到七成。
而这么些个世家共有圣君不过十位,其中还有两位是你萧家北房的。
从朝廷从二十年前拿下乾云楼楼主一事中,就能够看出当今的圣上是想要扫除豪强门派割据的这个局面。
至于朝廷为何会把江南道总府设于宣州这样较为远离江南中心的地区,其目的就是想要一点一点蚕食这些边缘地区以获取这些地方的声望。
江南据守长江天险,少有争斗,以至于世家门派颇为安逸。五年一次的龙虎大比中,除却不问世事的白玉京。前一百的势力中,江南诸世家门派竟只占据了十三个位置。
要知道江南可是资源最富饶,且人口最多最密集的地区。
更为重要的一点,江南一带老世家为了保证自己所占据的巨量资源,一直有意打压着新世家的崛起。
已经有不少新兴的世家对此产生了不满的情绪,这些情绪可是积攒了很多年。
如果朝廷给予他们这样一个爆发口,他们自然不会放过。恐怕就在我们说这些话间,就已经有不少不良人暗自接触了这些新兴世家。
反观十二世家在做些什么?把控江南官府的官位,一心想着垄断盐业,甚至彼此之间还有不少矛盾,可以说没有一点危机意识。
从根子上,他们还沉浸于过去的辉煌之中,看不起李唐皇室。
如今这十二世家吃下了多少,那么来日便会连本带利的吐出多少!”
说到这,张重海重重的用关节敲了敲桌案。
在一旁的萧连山越听越觉得心惊,越听越觉得沉重。
这时,张重海加重了语气一字一句的说道:“此前,朝廷碍于四十年前与江南世家定下的约定,用特权换取支持。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朝廷找不到合适的借口踏足江南。
现在却不一样,江南出现了兵殇源头!朝廷就有理由插手进入江南,并调派军队驻扎在此处。
试想,一支军队调入了牛塘镇,金陵的王家还能睡的安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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