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愉快”的家庭聚会时光悄然流逝，电视机中的总统候选人与对手谈笑风生般的辩论和夫妻俩关于猫还是狗这种无聊问题的交流互相交鸣缠绕，凑成了一曲名为生活的背景音乐。
窗外漆黑一片，室内灯火通明热闹不已，直到偷偷跑回楼上的伯尼将卧室门关上，这种热闹才被彻底隔绝在外。
不过接下来他也没能消停多少，因吃饭而停止的“黑猫知识小课堂”在他上楼后没多久就再次开讲了。
然后伯尼就了解到了，在这个世界，名为地狱的那个地方有无限大，因为它并不是一个物质世界，而是精神世界。
同时他还了解到，地狱并非是单独某个信仰神话中独一存在的地方，所有神话中类似的存在，实际上都指向那个唯一的地狱。
“恶魔由下地狱的人类灵魂受折磨扭曲成型，不过恶魔并不只限于单独一个种族。”黑猫在书桌表面来回踱步，屁股后的纤细尾巴跟着无意识地微微晃动着，如果能给它配个眼镜，它大概还真的有种教师般的知性气息。
“在地狱有十三座恶魔城，同样也就有了十三种恶魔。不过就算是一个资深恶魔，一般情况下，除了本族之外也是很难接触到其他恶魔种族的。”
“因为地狱无限大？”坐在书桌前的伯尼如学生一般询问。
“是的。”黑猫点头，“地狱无边无界，所以就算恶魔本身也很难定位自身所在地之外其他恶魔城的具体位置，除了某些上位恶魔以外。”
“……感觉有点玄幻。”
“这是因为你以前始终当这些是虚无缥缈的传说，所以自然会感觉很不真实。”黑猫道：“不过如果你在未来某天能够真的进入到那里，就不会有这种感觉了。”
“我觉得我还算是个好人，应该不至于下地狱……吧？”
“人类死亡后灵魂是如何被拽入地狱，以及怎么被筛选的这点我无法准确回答你，因为至今也还没有准确定论。”黑猫闻言抖了抖耳朵，“不过我认为下地狱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是件好事。”
“好事？”
“我们已知的死亡归宿有三种。一种是消亡，一种是变成幽灵痕迹，或者执念深重的怨灵恶灵。最后一种是下地狱——所以彻底消亡，变成一个没有思考能力的幽灵或者只有负面情绪存在的恶灵，下地狱以另外一种智慧的形式继续生存——这三种结局你认为哪个更好呢？”
“就不能上天堂吗？”伯尼哪个都不想选。
黑猫闻言摇了摇头，“天国是否存在没人能够肯定，因为没有人能够证明有人类死亡后进入了那里，世界上也没有天国存在的迹象。”
“所以神是不存在的？”
“神灵存在，神的国不一定存在。”
“那么你也没办法证明天国并不存在，是吧？”
“我倾向于不存在，因为在来到人类世界后，我观察了很多人的死亡。”黑猫于伯尼眼前严肃地道：“他们在死后大多消散一空，少部分成为了鬼魂，极少一两个钻入了地狱，从没有出现这三种以外的现象。”
“也许进入天国的条件非常苛刻？”
“也许吧，但就算天国真的存在，你也不能对它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为什么？”
“牧羊人的羔羊可以产奶、可以吃肉、可以逗主人开心，但不可以脱离主人圈养的范围，更不可能让牧羊人趴下来与羔羊平等对视。”
“……感觉你在以人类的角度来揣摩神。”伯尼摸着下巴回答，“我是说，神的存在也是这么——和人类一样低俗吗？”
“神灵的完美在于祂的不存在。而当祂真正存在时，祂就永远不可能做到完美了。”黑猫说完这句话后深深看了伯尼一眼，随后也不理会他若有所思的模样，转身跳进了书桌下边的柔软猫窝里，并蹬腿伸了个懒腰。
“休息时间到了，明天是周末，我们明天再讲吧。”它边说边打了个哈欠，随后整个身体缩成了一团。
“明天上午我要去见一个新朋友。”伯尼闻言道：“是我一个老朋友介绍过来的，想找个进入拉玛莫西森林的向导，我得去接待一下。”
“那就下午，或者晚上。”黑猫懒洋洋地回答。
“晚上吧，下午我有个约会——可以先透露一下大致内容吗？”
“关于十三座恶魔城的具体划分，以及恶魔们进入人类世界的几种方式。”
……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大早，洗漱完毕的伯尼就匆匆离开了家门。
他对于维系自己朋友圈一向很看重，所以从来没有与人约会迟到的情况发生，往往都是提前到达。
不过这次抵达约会地点时，他发现对方比他来得还要早——
企业家朋友马克介绍过来的，是一位浓密黑长直垂到腰际的二十多岁“日本”女人，她有着一张细腻白皙的鹅蛋脸，以及一对清秀细长的新月眉。
一袭白色短衫胸口处系着蝴蝶结，身姿优美地端坐在咖啡馆靠窗座椅处，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朵静静绽放在角落的清纯水仙花。
但当在咖啡馆内确认伯尼身份之后，其眉眼间所露出的一抹笑意却又让她这种犹如仙女一般的空灵气质瞬息消散，仿佛一下子就从天空坠落到了凡尘，化作了一位亲切美丽的邻家大姐姐——这种瞬间冲击而来的美，直接将不远处一位频繁朝这边张望的咖啡馆男侍者给看直了眼。
不过面对眼前这位，被人们普遍认为是一位花花公子的伯尼表现得却颇为老实——虽说第一次见面，但能从对方身上捕捉到的信息却非常多，其中一些就有点意味深长了。
当然，更主要的是他前天才与某位女同学确定了男女朋友关系，而在有正式交往对象时，伯尼一向很老实。
“很高兴见到你，水岛小姐，我是伯尼，伯尼霍琦。”走近后与对方客客气气地握了握手，伯尼随后规规矩矩的坐在了她对面。
然后在对方仍旧带着笑意的眼眸注视下，他直奔主题地开口道：“我们的向导是拉玛莫西森林里的原住民，他们在森林之外没有联络点，所以我们只能主动去找他们。如果水岛小姐很着急的话，我们最快明天一早就能出发。”
本来还以为会有一番客套才会步入正题的水岛千绘没想到伯尼会这么干脆，闻言后有些惊讶，但更多的却是满意——她来找伯尼的唯一目的就是这点了，除此之外的一切都是在浪费时间。
“谢谢你的帮助，伯尼，我需要准备些什么吗？”她笑吟吟地问。
“穿上一套干脆利落的衣服，最好是皮夹克牛仔裤之类的，因为大部分路途都在林子里。”伯尼回答，“其他的用不着，我们骑摩托去，两个小时左右就能到，食物之类的那边都有。”
“我们的目的地是一个原住民村落？”
“是的。”
“那如果可以，我希望抵达后能够在他们那里常住一段时间，”水岛千绘边说边抬杯子泯了口咖啡，“这样能够方便我更深入的进入森林考察……这会给你添什么麻烦吗？”
她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柔软，话语中的情绪与含义也让人倍感舒服。
“到了之后我可以问一下，具体能不能答应我不敢保证。”伯尼回答，不自觉地看了看其握着咖啡杯的右手一眼。
橱窗外挥洒而来的阳光微醺，对方那涂抹着浅粉色指甲油的几根纤长手指在洁白咖啡杯衬托下异常晃眼。
不过伯尼注意的却并不是这只堪比顶级手模一般的手，而是在这个过程中显露出的另一个细节——当对方抬起手时，其白衬衣袖口贴合手腕的空隙处，隐隐露出一抹黑色六芒星缠绕荆棘样式的纹身。
正常时候这其实没什么，银鹰联邦的纹身文化非常盛行，也颇为普遍，就连在屁股上纹一头猪的人都有，更不用说纹这类传统神秘学相关符号的了。
然而伯尼刚刚接触到世界真实的一面，目前对此还比较敏感，再加上那拉玛莫西森林本就不是正常人会去的地方，他因此有些上了心。
不过表面上来看，伯尼并没有显露出什么异常，和和气气地与对方交谈了一会后，约好明天一早就启程前往森林内向导所在地，他就很干脆地提出了告辞。
“非常高兴能够得到你的帮助，伯尼，我需要给你什么样的报酬好？”临走前对方含笑询问。
“如果你不介意，事后我们合个影就算是报酬了。”伯尼最后还是没忍住自己的本能，“也许这么说花哨了点，但是我认为与水岛小姐合影留念，比大老远去那些著名景点拍照要来得更有纪念意义，也更有珍藏价值。”
“日本女人”闻言怔了怔，随后笑吟吟地点了点头。
……
这边两人正互相告别。另一边，距离咖啡馆不算太远的一栋公寓楼内，一位身着泛黄皮夹克的中年男子透过望远镜全程目睹了这次简短的会面，且看清了当事双方的长相。
他因此忍不住直皱眉，似乎像是看到了什么很不好的事情一般。
于是回到家后，他与正趴在桌上奋笔疾书写作业的女儿开口道：“你确定你那个叫伯尼的同学是位普通人？”
“当然。”正用功学习的女孩闻言后头也不抬地回应，直到结束手中这道题，她这才抬眼看向坐在一旁沉吟不语的父亲。
“您为什么这么问？”
“我看见他与一位荆棘社的女巫见了面，似乎还交流了什么。”
“那个恶毒的女巫团？”女孩闻言皱眉，“他怎么会和一位女巫结识？”
房间内安安静静，这个问题显然没人能够回答——
之前的小说风波让莉莉重新认识了一番伯尼，但她并没有深入地去想过那件事，或者说她只当伯尼运气好，写了一篇小说恰好被有心人发现当成了一个互联网时代的典型例子。
而其写的那篇小说尽管看起来还不错，但市面上质量好的小说成千上万，对比之下根本不算什么。
总的来说，莉莉认为伯尼“浮夸”的外表下还是有一定内涵的，但这种内涵只限于普通人行列。
然而眼下这件事，似乎又说明了些什么……
想不清楚，莉莉于是不理会在一旁兀自沉吟的父亲，跑到不远处电脑桌前熟练地开机拨号，一番操作后进入了伯尼的个人网站。
简陋网站上的访问量却很大，导致她页面卡了半天才有所缓解，目光扫视，忽略最上面那条仍旧很有热度的《地狱神探》，她开始仔细扫视起了这个网站的主人在以前发表过的一些文章。
然而入目所见的情况与她的认知并没有太多差别，伯尼的个人网站上除了一些数据报告或者鸡汤文章外，就只有连绵不断的牢骚，什么网速太慢，没有游戏可玩、那谁谁需要加速搞窗口了、购物太麻烦、这日子没发过了一类的随笔。
莉莉的父亲背着手在身后跟着观看了一番，感觉有些眼花缭乱，且一些专业名词还没看懂，这让他不得不怀疑自己已经与年青一代严重脱钩了。
“发现什么了吗？”他最终只好问女儿结果。
“没有……”有着一头深棕色长发的女孩沉吟半晌，随即突然滑下椅子，穿上搭在沙发处的及膝大衣匆匆走向门外。
“你要去哪？”莉莉父亲见此忙问。
“当然是去警告他小心那个女巫。”
“我并不认为你这么做是正确的。”莉莉父亲在其身后皱眉道：“我们应该先弄清楚你那位同学与荆棘社女巫之间的具体关系，然后再考虑要不要做些什么。”
“我见机行事，不会说太多的。”莉莉回答，见父亲仍旧一脸严肃地跟在身后，她无奈地道：“这和我们曾经的狩猎没什么不同，父亲。只是曾经那些受害者已经掉进了陷阱，眼前这位却还没有步入这种结局。所以我们为什么非得要看到他真的掉进去后才去做些什么呢？”
“那么你就要先确定，他真是一个准受害者，而不是加害者当中的一员。”中年男子闻言提醒她道：“以及，你不能主动破坏规矩。”
“当然。”女孩点头，“除非我能肯定一些事。”
话音落下，见父亲并没有再出言阻拦，莉莉不再犹豫，直接走出房门，将车库内的一辆蓝色小轿车开出并驶向伯尼家所在的街道——
她并不清楚伯尼的具体住址，但小镇圈子终归那么大，稍微打听一番就能打听出来。
然而当她费了一番力气终于找上门去之后，却发现自己竟然扑了个空。
“很抱歉，莉莉同学，伯尼去和罗兰达约会了。”面对女孩的询问，霍琦太太如此回答，“如果你找他有急事，我可以给他打个电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