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赶至江秋府城东南五里的乌鸦嘴渡口,由于路途不大好走,加之人马刻意做了一些分散,以免走漏消息,引起对头的主意,所以到时已是中午。
简单吃过中饭,其他几拨人马也已来到,虽然不大熟悉,但昨晚的安排,大家都记在心里,知道是孝帮、神火帮、鲤水帮三个门派,以及一个叫做白威的独行侠,还有两位沉默寡言的老者,以及四位中年汉子,总共七路人马。
乌鸦渡是官道通衢要地,来往客商众多。
大家简单打过招呼,由于日头实在晒人,有人提议先找个地方暂时歇息。据龙山派提供的消息,对头林澹还没到娄星郡地面,于是大家商量好碰面的地点和时辰,各自散开,在江边山下的树林里,自找隐蔽地方,或坐或躺,纳凉散热。
眼看下午已过,到了时辰,大家聚齐,商量先去乌鸦渡口看看地形。转过山坡,远远地但见一江横陈,江阔一里有余。江水东流,将到近处,绕峰而走,滔滔白浪,冲拍堤岸,哗哗作响,气势惊人。渡口处停着三艘大船,远处江上一艘大船横渡,正在向对岸行去。
白威四下一看,大声说:“奶奶的,我看守在渡口就好,也不用埋伏。”
他向来自负,威风凛凛,以首领自居。那两位老者却摇头一笑,其中一人指着此前来时经过的山峰说:“不如去上山埋伏。等到林贼下船,我们呼啸而下,迎头痛击,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白威哈哈一笑:“这位老兄说得固然有理,但时机稍纵即逝,等你呼啸而下,只怕林澹早都跑了!林澹号称‘八绝手’,身怀八样绝技,其他的本事听说稀松平常,但其中一样轻功据说不错,你们自问轻功比得过他的,可以埋伏到山上去。不过要先跑几圈让大家瞧瞧,我们才服气。”一边说,一边连连摇头。
另一位老者脸色微变,淡淡道:“我怎么听说林贼的八样本事中,掌法最强。倘若和他比掌法,自愧不如。但说到比轻功,谁胜谁负,恐怕难料。”
白威横行湘西川东,少逢敌手,从来没人敢当面顶撞自己,心想:“龟儿子,不知死活,老子有你的好看。”
神火帮帮主胡牧羊道:“在下倒有个笨主意,不知说得说不得?”看着众人。
他手下一名帮众立刻大声说:“帮主料事如神,算无遗策,但请明示,我等遵照执行。”这人向来能吹善捧,很得胡牧羊欢心。胡牧羊一说有个主意,他也不等这主意说出来,先大大吹捧一番。
有人“噗嗤”一笑。众人闻声看去,却是四名中年汉子中的一位。
那名帮众顿时怒道:“笑什么?胡帮主料事如神,还能假了?容你耻笑。”这人言语之间,直接认定那汉子并非笑话他拍马,而是笑话胡牧羊的主意不大高明。
中年汉子自然不认同他的移花栽木之计,却只是笑,懒得答话。
那帮众大步走到他面前,双手叉腰:“你瞧不起胡帮主吗?我豁出性命不要,也和你理论明白!”
那汉子终于忍不住道:“光只是理论,怎么要豁出性命呢?”
那帮众嘿嘿冷笑,突然弯身从地上抓起一把泥土扬去。
两人站得近,那汉子急闪,右袖还是被泥土击中,不禁怒道:“你想找死,可怪不得我!”
拔出背挂的一柄弯刀,弓如半月,冷气逼人。
但他才扬起刀,忽见自己衣袖上冒出几点火花,腾地燃起来。
他大吃一惊,跃到路旁,将衣袖靠在大树上用力揉搓,但火反而越加旺盛.
他一名同伴大声提醒:“涂老四,快到江里泡泡!”
涂老四闻言一醒,飞身从江堤纵下,大步跑到江边,把胳膊往浑浊的江水中插去。
但他胳膊才进水,便觉剧痛,立刻拔出来,半只衣袖已不见了,右肘以下的皮肤一片暗黑。
他三名同伴看得吃惊,拔出刀来,几个起落,跃到胡牧羊身前。
神火帮十余名帮众见势不妙,飞快散开,又将三人反围住。
胡牧羊神态自若,拱手笑道:“花江四雄,多年不见,你们的急躁脾气可还没改啊。”
那三人听到涂老四的惨叫愈加高昂,不禁焦急。
其中一人只好低头,“请胡帮主念些故友情分,赐予解药。”
胡牧羊微笑不答。
那人大声道:“花江四雄向来佩服胡帮主深谋远虑,料事如神,待会儿自然听你的招呼。”向两名同伴使个眼色,三人同时将刀收起。
胡牧羊哈哈大笑:“涂老大客气,自家弟兄,怎能伤了和气。”
转头对那帮众道:“胡克己,快给涂四哥送解药。咱们这‘无风自起神通火’何等厉害,倘若坏了涂四哥的胳膊,你担待得起吗?”
胡克己得意一笑,这才从怀中拿出个小瓶子,下堤去给涂老四疗伤。
旁边一人大声说:“胡帮主说什么,大伙便做什么,鲤水帮自魏某而下,万死不辞。”十分的慷慨激昂。众人认得正是鲤水帮帮主魏立人。
胡牧羊微笑道:“魏帮主言重了。要计较起水里头的本事,龙王爷排第一,鲤水帮各位英雄无论如何排第二。我这个计策,正有倚重你们的地方!”
魏立人听了,满面红光:“胡帮主瞧得起,咱们有什么话好说,听你老人家吩咐吧。”
他的本事确实在水里而不在陆地,受胡牧羊一夸,说到心坎上,未免得意。只有白威微微冷笑。
此时已有来往过江的客人轮流上船,船工们撑起蒿子,劈波斩浪。
胡牧羊指着江面:“在下的主意,就在这些船上。今夜咱们趁黑杀掉船工,换了咱们的人假扮,在船上布好易燃药物,守株待兔。来日林澹到此渡江,等船到江心的时候,咱们就动手烧船。林澹慌不择路,定会跳入江中。到了那时,鲤水帮各位英雄早已埋伏水底,登时,哼哼,嘿嘿,哈哈!”侃侃而谈,果然胸有成竹。
孝帮、鲤水帮、神火帮众帮众一齐大笑,花江四雄也频频点头。易长春心中佩服,却见班浩默不作声。
胡牧羊将手潇洒一摆:“在下的计策,不知‘踏血无痕双枪黄’两位前辈和‘山阳大侠’白老英雄是否赞同?”边说边望着两位老者和白威。
孝帮、鲤水帮、神火帮和长寿刀派众人听胡牧羊说出名字,才知那两位一声不吭的老头竟是川西郡黑道上鼎鼎大名的‘踏血无痕双枪黄’,而这白姓老者是山阳郡赫赫有名的山阳大侠白威,无不后背发凉。
两兄弟中,老大名叫黄如铜,老二名叫黄如铁。两人性子阴鸷,嗜血好杀,轻功过人,号称“踏血无痕”,各使一条链子枪,出神入化。
兄弟俩干下最毒辣最出名的一件事情是,当年雄霸大全国西南武林二十余年,号称“西南霸王”的莫鸿,因事得罪了黄氏兄弟,几番交手,竟然不敌,而且手下八大弟子先后殒命。莫鸿称霸一世,到头来输得一败涂地,率同家眷弟子共百余人,从大全国西南部的肃宁郡出逃,躲到最西边的海西郡,再逃回肃宁郡,流窜经过川西郡、娄星郡,穿州过府,一路亡命。黄氏兄弟紧紧尾随,却不痛下杀手,每夜只取其家族一人的性命。无论莫家上下如何戒备森严,都难抵挡。两个月后,莫鸿被逼发狂,亲手将仍然苟活的亲人弟子杀死,然后从娄星郡内一处崇山峻岭的最高峰,纵身跃下,永远解脱。
双枪黄听见胡牧羊语气恭敬,点一点头,自是允了。白威胡须飘飘,却是理也不理,更加傲气。
胡牧羊转头对易长春说:“你们长寿刀派的彭大掌门这回不肯亲自来,是不是又新娶了娇滴滴的姨太太,守在家里不肯出门啊?”
彭树森已经讨了七房姨太太,却是事实,看来胡牧羊还和他很熟,知道他这个毛病。
易长春忙道:“我师伯很好。多谢胡帮主惦记。”
胡牧羊点点头道:“你们看胡老叔这个计策如何?”
易长春见识了他的本事,又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跟彭树森很熟,自然可以仰仗,恭敬道:“没的说,我们都听你老吩咐。”
阚长喜一直捞不着说话的机会,这时赶紧接话:“胡帮主,你老是孔明再世,孙子重生!但是小侄有个不成熟的建议……”顿得一顿。
胡牧羊很谦虚地一笑,“世侄请说。”
阚长喜第一次见有人在意自己的高见,心花怒放,大声说:“咱们不必等晚上,现在就杀人夺船,早早坐好了庄,设好局,这副牌宝才有得好玩!”
魏立人当即摇头:“大白天的夺船,万一走漏风声怎么办?还是听胡帮主的安排,夜来行事好。”众人纷纷道是。
阚长喜本来以为自己补充了一个妙招,但是经魏立人一说,顿时哑口无言,名长喜而实无长喜,有些尬尬。只不过他除了和谢长有斤斤计较,对别人却常常无可奈何,因此只好心胸开阔似地一笑,摇头不再多语。
班浩见众人都是点头,对胡牧羊提出的杀这么多无辜船工去夺船的计划纷表赞同,终于按捺不住,说:“胡帮主,你们拿银子买船也可以,何必杀人夺船?”
众人一愣,齐声大笑。
班浩干脆直言:“与林澹有仇,冲着他去,何必伤及无辜呢?这条计策未免毒辣。”
胡牧羊想不到他一个年轻后生,不但敢驳自己的主意,竟然还下断语,指责自己毒辣,可就一愣,心想刚才我的弟子已经立威,你难道瞎了眼睛,没看见吗?
不等胡牧羊出言,魏立人抢先对班浩道:“臭小子,你怎么说话的?”指着他,“咱们江湖上闯荡,做起事来,难免杀几个不相干的旁人,那算得了什么!”
班浩只是摇头。
魏立人嘿嘿冷笑:“什么无辜有辜,老子们说他有辜,那就有辜,说他无辜,那才无辜。你算哪条河里的小虾鳖,也敢顶撞胡帮主的妙计神算!”
班浩心中怒火已起,不想和他做口舌之争,只是摇头。心想这条计策就是毒辣,你们纵然不许我说话,我也是认定它毒辣。
易长春拉拉班浩的袖子,心中不由自主地焦急,心想:“这个班公子,虽说你本事还不错,但这里的几个大佬,哪个是你得罪的起呢?”而且他是和自己同来,别让胡牧羊起了误会,那就更加不妙。
胡牧羊脸无表情,微微摆手:“魏兄少说两句吧。胡某本是俗人,想不出万全之策,长寿刀派人才济济,有什么天赐神谋,说来大伙儿听听。”
魏立人大声道:“什么长寿短寿?谁敢不遵胡帮主计策,我鲤水帮便让他短寿去!”伸手拔剑,横在胸前。
易长春赶紧赔笑:“胡帮主,魏帮主,这位班公子,是我们路上请来的朋友。他性子直率……”咳嗽一声,“两位千万别见意。”拉着班浩的衣袖。
胡牧羊听说班浩只是长寿刀派请来帮忙的,那就更把下巴高高扬起,冷笑说:“是吗?”
班浩挣开易长春的手,说:“易大哥,咱们还是另外计议吧。等林澹来了,我帮你挑个头阵,你看好不好?”
他话才完,黄氏兄弟同时一哼,轻无声息跃过来。
黄如铜说:“你小子有什么手段能去挑个头阵?”
手里忽然多了条链子枪,手腕一抖,枪尖俨然蛇头,迅疾啄向班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