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宝兰生怕加重易长春伤处的疼痛,双手柔和用力,在他各处伤口细细抹上药膏。其时月光明亮,易长春抹了药膏的皮肤上,都好似蒙上了一层晶莹剔透的奶油。看来神火帮在用毒、用药方面,确有独到之处,姑且不论药膏是否对症,就以其品质和观感而言,也属罕见的上品。
方宝兰见师哥不再喊疼,沉沉昏睡,心中又担心又欣慰。看看瓶中药膏,还剩了小半瓶,拧紧瓶塞,贴身收好。她忙碌了好一阵,加之又急又惊,不止额头和脸颊上密布汗珠,浑身也都出了透汗,后衫背心全部湿了。一阵江风吹来,竟然有些凉意。
她轻轻吁了一口长气,转身看着班浩,低声说:“多谢班公子。”就要拜下去。班浩连忙闪开。方宝兰见他不肯受礼,和之前对自己的态度,生分了许多,当然明白其中的缘由。其实易师哥的作为,她也不认同。但师哥是为帮自己报仇,满以为胡牧羊等人比班公子本事更大,计策高明,所以才和班公子起了争执,似也情有可原,所以更多是觉得自责。
方宝兰说:“班公子,我和师兄都是没见识的人,很对你不起,我实在万分愧疚。不敢说请你原谅我们,只是请你别记得这些伤人的话,更别往心里去,以免生气伤了身体。”
班浩见她言语间颇为易长春担过,其实她可没说过什么不得体的话,更谈不上对不起自己,不由心中一软,道:“方姑娘说哪里话。易大哥是报仇心切,言语上虽然有些不妥,我也不会和他计较。”
方宝兰忍不住泪眼带笑,心想大恩不必言谢,自己纵然没什么大的本事,日后班公子如有用得着易师哥和自己的地方,那时粉身碎骨也不能迟疑。直到此时,她才稍稍轻松,但又情不自禁地记起刚才众人遇险之事,想向班浩解释几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阚长喜在一旁缓了半天,腰间剧痛稍有减轻,立刻就想跟谢长有再斗。但他才一站直身子,忽然想到如果跑来跑去,再遇上刚才降服大伙的怪敌,那可糟之糕也。一念至此,本来站直的身子,顿时弯了几分。
方宝兰本来对阚长喜就不喜欢,易师哥遇到麻烦,他不但不来帮忙,还和谢长有横生枝节,简直添乱,对他没好气道:“阚师弟,马师哥他们呢?怎么这么久没回来?”
阚长喜被她一问,顿时想起马师哥一干人被封住穴位以后动弹不得的模样,实在有趣,虽然腰里疼痛,也顾不得了,嘿嘿笑了起来。方宝兰被他笑得莫名其妙。班浩忍不住把事情简略讲了。
方宝兰登时恼怒,喝道:“阚师弟,他们都着了道,为何你一人却好端端地?”
阚长喜被她问中了心事,赶紧停住笑,仰头道:“这有什么希奇?当时情形混乱,胡牧羊人多势众,白威和花江三雄打他们不过,只好边打边跑。我和马师兄跟着去讨解药,胡牧羊打得眼红,不搭理我们。我跟着跑了一阵,忽然肚子痛起来,好像有把刀横戳竖划,哪里受得住,只好找了个地方方便,排泄腹中毒火。”
方宝兰心里明白,他必定是见势不妙,早早地躲起来自保,瞧他谎话一大箩筐洋洋自得的样子,跺一跺脚说:“那你方便完了,也别自个先回来啊。现在他们无法动弹,你得去护着,防止虫叮蛇咬,伤了他们呢。时候一久,他们被封的穴道自然解开,你再和他们一起回来。”
阚长喜连连点头:“师妹别太着急,我歇一歇就去好不好?怎么着我也是累了啊。”
突然谢长有站起来,对方宝兰硬梆梆道:“别怪这个怪那个!易师兄受伤,你心里不好受,见人就怪,见人就嫌。”
方宝兰听了一愣,回头瞧着他:“你是什么意思?莫非易师兄受了伤,你心里却好受?”谢长有冷笑一声,并不答话。方宝兰气往上冲,胸口憋得难受:“把话说清楚了,没情没义的东西!”觉得他对自己这种态度,简直无法理喻。
谢长有回视着她,毫无畏惧:“我怎么没有情义?那在你眼里,谁才有情义?只有易师哥才有吗?”方宝兰被他说得一愣,盯着他气鼓鼓地,半响不答话,
班浩见他们同门吵架,无时不有,连忙劝道:“都少说几句。方姑娘,咱们也别在这里干等,到码头上找家客栈,让易大哥安生歇息才好。”
方宝兰低头一阵,说:“好。”班浩知道方宝兰一定不好去抱易长春,而阚长喜和谢长有似乎没有来帮忙的意思,于是抱起易长春,和方宝兰一起往码头去。但才穿过草丛,来到大路,忽听得后边传来一声闷响,似乎有人用东西刺了什么物事。
接着阚长喜大叫一声,从后边跑出来,月光下脸色惨白。接着谢长有也出来,却一脸无事的模样。
方宝兰大吃一惊,折回身去,不一刻奔回来,长刀在握,脸也白了,对谢长有道:“是你干的吧?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谢长有冷笑一声,并不回答。
方宝兰身子发颤:“他都不能动弹,你怎么下得了手?”
谢长有道:“别这么说我啊!他徒弟只听了人家一句不入耳的话,就使毒报复!有这样的徒弟,师傅能好到哪里去呢?”听他话里的意思,刚才竟然把胡牧羊杀了。
果然,方宝兰气道:“那你就要杀了他吗?”
谢长有摇头不止,说:“方师妹,你们刚才又搜他的身,又抢他的药,他堂堂的帮主,怎能受得了呢?将来必来寻你报复的!我是为你着想,这才除掉他。”停一停又道:“再说,我是用他的剑结果了他,旁人再怎么猜,也猜不到是长寿刀派下的手,你不必担心。”
方宝兰怒道:“快别说长寿刀派了,你不配!”一刀向他砍去,谢长有斜身闪过。方宝兰又一刀过去,谢长有再次闪开。他空手应付,有些吃力,可是却没有拔刀。
阚长喜在一旁喊道:“方师姐,快杀了他,千万莫留情面。”
方宝兰将刀一收,对谢长有喝道:“拔刀!”
谢长有并不答话,也不拔刀,冷冷站着。
方宝兰大声道:“你不拔刀,就以为我就不敢杀你吗?你乱杀无辜,我杀了你也不犯门规。”
谢长有哈哈一笑:“好啊,你来杀我啊!”语调凄然,竟然似要哽咽。
方宝兰稍是迟疑。她方才只看一眼谢长有的神色,便猜着胡牧羊被他杀了。进去一看,果见胡牧羊胸口插着一柄剑。她没想到谢长有行事如此毒辣,大怒之下,对他一路隐忍的愤恨终于爆发,这才拔刀相向。可这时谢长有说:“好啊,你来杀我啊!”她听了却是一愣,心底生出几分惊愕,几分凄凉,此外还有几分说不出的滋味。不知为何,只觉得面前的谢长有并非平素的那个谢长有,变得有几分不认识了。
谢长有道:“我假如当真犯了长寿刀派门规,要受处置,也不劳你方师妹动手。更何况我根本未犯门规。我知道你不过借题发挥。你是不是一直瞧不起我,今天终于找了个由头可以收拾我,对不对?”
方宝兰听了一震。
谢长有语音发颤:“你一向嫌我玩牌宝,嫌我练功不用心,嫌我家里穷,经常当着师兄弟们笑话我,说我是乡下出来的小野人,不配给你方大小姐提鞋!大事小事,总对我蹬鼻子上脸的!你说说看,你是不是一直瞧不起我?”
方宝兰听他如此瞎猜自己,由惊转怒:“谢长有,你胡说八道做什么?我哪里瞧不起你了?”
谢长有眼中竟然渐渐带了泪光,盯着她说:“我一直都不明白,我哪里比不上易长春?我是比他丑,比他矮,还是比他蠢?我那么用心地讨你欢喜,你何曾用过一点心思来对待我?在你眼里,我永远就是当年那个裹着破衣裳,套着破草鞋,来长寿刀派找你父亲拜师学艺的小穷酸,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