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听到关大海这么问,脸色更加红了。
过了一会,她小声回答:“我们一路奔波,来到大全国,因为路途遥远,我们也是太不小心了,所以我又怀了孕。”声音极细,像蚊子的嗡嗡声一样了。
关大海哈哈大笑,说:“这有什么不巧的,你们是夫妻,这是自然之事,有什么好害羞的。”
心中忽然想起爱妾夏玉楼。人跟人的命运真不一样,这对杀手夫妻千里潜行,一路必是很艰苦的,可还能轻松怀孕。
而夏玉楼跟着自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也不用做什么劳作之事,却一直怀不上孕。不但她暗自着急,自己也十分怜惜和遗憾。可见一般的人,都有自己的难言之痛。
女子说:“在冒国时,因为儿子得了病,而且还是娘胎里带来的,我作为母亲,万分痛苦,也万分自责,所以很多年跟丈夫都不同房了,他也没有怨言。这回来大全国,只有我们两个人相处,有时也不免……总之是我们都觉得,魁门的声望很大,我们在冒国也是久有耳闻的,不一定能活着回去,所以我……”
关大海点一点头,为了化解她的尴尬,回头对覃冕池说:“然他们给我送壶茶来。”又问那女子,“你饿不饿,要吃点什么吗?”
女子想不到关大海对自己并不完全以敌相待,心底涌出感激。但也不敢放肆,低声说:“多谢!给杯水喝就行,吃就不麻烦了。”
不一时,罗森岩府上的仆役和杂妇送上茶水和几样点心,分别在众人身边的几案上摆好。
女子确实渴得很了,连喝了几大口水。看到松软的糕点,腹中确实饿了,吃了一小块松糕,想起一事,低声说:“大龙头,请问可以派人给我丈夫送点茶水吗?他一定也渴了。”
关大海佩服她此时还能想到丈夫,哈哈笑道:“有什么不可以。”
大龙头点了头,自有魁门弟子飞快去办。
女子感激道过谢,说:“我发现自己怀孕,当时有了一个十分自私的念头。我想,真要来杀死贵门的林堂主,可不是那么容易。万一杀不成,我夫妻二人非但拿不到赏金,救不了在冒国的儿子,还会把性命都赔上。这本来也就罢了,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可是我肚中新怀的这个孩子,他有什么罪过呢?为什么也要一起死呢?”说着,眼泪已是止不住地横流,而且淌之不尽,比刚才流过的泪更多了。
关大海心里叹息,天下苦人多,挥手令人给她送上手巾拭泪。
女子无声地哭了好一会,才平静下来,哽咽着说:“可是老天不让我罢手,新生的这个孩子尚不足月,就犯病了,症状和我的大儿子一模一样……”
关大海明白,她那时应该完全绝望了,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前来魁门行刺林澹。如果她行刺成功,在冒国的同党自然能得到消息,就可以帮她收下赏金。她事先也一定委托了可信之人,送她大儿子前去灯国治病。至于她这个也得了病的小儿子,她也就只能抱着同样愧疚的心,带他一起走上黄泉路。这对于她和她丈夫来说,已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自己作为魁门大龙头,是一定不能让林澹就这么死去的。现在淳于神医已经想出了一个救治林澹的法子,她的计划不免是落空了。
关大海还有两个关心的问题,他想了想,决定先问其中一个。
“你们夫妻原来认识齐天堂的衣衡吗?”
女子说:“我们是在仙居镇上一家客栈和他碰上的。”
关大海听她答非所问,双目一睁,没有作声。
女子低下头,没有再说话。
关大海知道她一定心里犹豫得很,哈哈一笑,“你说完了吗?”
女子心里一紧,小声说:“大龙头,凡是与我和我丈夫有关的事,我绝对知无不言。但……”
“我问的事,难道和你们夫妻二人没有关系?”
女子心里万般挣扎。她知道自己再说下去,就会完全违反自己作为血鹰曾经发下的毒誓。血鹰毒誓只有一条,那就是不得泄密,违者死。至于什么是秘密,那就不是自己说了算。
而如果说了不该说的事,冒国血鹰组织肯定会知道。那样的话,自己的大儿子也就失去了最后的活路。
但如果自己不回答关大海想知道的事,那么自己的小儿子马上也将性命不保。
身为母亲,无论怎样选择,都会让一个儿子永远失去性命。这让她痛彻心扉。
而在此之前,她本来还抱着一丝侥幸,虽然这一丝侥幸是那么的脆弱,那么的暗淡。如果魁门不知道二儿子和自己的关系,他们应该会把孩子当作一个血鹰随手抢夺来的掩护,因此心生怜悯,送去闻名天下的鬼门台救治吧?
但是看来,一切正如自己刚跨入这个行当的门槛,发誓成为一名血鹰的那天,自己的丈夫,同时也是自己成为血鹰的引路人,当时说过的话:“作为血鹰,今后你唯一要做到的事情,就是力戒任何侥幸之心。因为作为血鹰,没有万一,没有如果。忘记这一点,必将功败垂成,迎来失败。对于血鹰来说,失败就是死亡,就是万劫不复。”
现在看来,丈夫所说的话,何等正确,但又何等残酷。
自己现在之所以没有退路,让两个儿子陷入或死或生的境地,不就是因为存了一份侥幸之心,把大儿子的肖像画藏在包裹小儿子被褥中?
可是她也想,我确实是没有办法。我实在是太爱那个留在冒国的孩子了。这是她的第一个孩子。从迎来孩子初生的惊喜,到发现孩子得病的震惊,再到送孩子就医的期盼,到一次次的失望和重新振作,她把这十二年来的声名,和大儿子紧紧地绑缚在一起。她无法也不能接受儿子必须死去的结果。
并且她深信,大儿子所受的苦,都是蒙自己所累。因为医生们都说,这是从娘胎里带来的病。所以她来大全国,就是抱着必死之心,要用自己和丈夫两人的命,换回他的小小生命。
自从踏上此程的第一天,她就知道,自己已经和大儿子阴阳两隔、永生不见的了。我不过只是带了他的一张小像,作为东来大全国的寄托,有什么错?
如果没有这张小画像,靠什么支撑自己一路前行,并在大全国潜藏两年,等待最好的出手时机?
要说错,那就是不该怀上第二个孩子。因为怀了第二个孩子,自己曾经几乎放弃了刺杀林澹的心思。
但是,她已无法形容,当发现第二个孩子也患了同样的病,自己是怎样的心情。
她把大儿子的肖像画,从贴身腰囊中转移到包裹小儿子的被褥中。那是作为母亲的可怜的心,以为把两个儿子都紧紧抱在了怀里,但其实是把两个儿子都害死在了怀里。
她心中充满万般后悔,对自己异常愤恨和责怪。可是这有什么用?与其自责,不如能救一个是一个。
她明白,自己只能狠下心来,违背血鹰的誓言,说出一切。
关大海很有耐心,一直安静地等待着,间或还喝一口茶。他还下令,把徐天德、欧阳挺、贾鸿图全部请来,一起旁听。
徐天德等人进来前,覃冕池抓紧机会简短介绍了情况,因此徐天德几人都尽量放轻了脚步,不至于打扰她的思绪。
终于,众人听到她低声说:“我们是得到了消息,衣衡这段时间会来魁门,并且必定经过仙居镇。”
这却是一句毕锡刚才没来得及问到的信息,众人都是一惊。这个时候,徐天德、欧阳挺
关大海马上问道:“你之前认识衣衡吗?”
女子摇头,说:“不认识。我们只知道他会骑着一匹高大的黑鬃青马。不过,有这点消息,对我们来说就足够了。”
衣衡要来魁门,关大海现在知道,是奉了齐天堂大圣人颜规之命,邀请自己参加九月份的盛事。但此事十分机密,颜规不可能事先张扬。这么机密的消息,如果走漏,只能是从齐天堂的内部。
齐天堂必有血鹰内应。一念至此,关大海全身的肌肉都悄悄紧缩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