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大海瞧了欧阳挺一眼。欧阳挺站了起来,脸色一沉,对衣衡道:“看来你是真的只考虑自己,一点也不考虑你们颜大圣人的安危啦……”
关大海抬手一摆,止住欧阳挺。
衣衡脸色铁青,望着欧阳挺默不作声。
关大海哈哈一笑,对衣衡道:“衣行仙,我们欧阳堂主向来心直口快。他的话到底有没有道理,你慢慢细品。至于你愿不愿意写信,我绝不勉强。”
他眯起眼睛,仔细盯着衣衡,又说:“但是我要提醒你,我把你留在西罨幽谷,对你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衣衡微微疑惑,望着关大海。
关大海说:“你想过没有,在我们林堂主遇刺的情况下,如果魁门轻易让你离开,你们颜大圣人一定会认为,你是和我们魁门达成了某种默契。一旦他产生这种怀疑,以我对你们颜大圣人的了解,他根本无需证实,就会在心里给你判个死刑。”
衣衡心里一沉。看来,关大海对颜规的了解之深,远远超出自己的判断。
关大海伸手,轻轻抚摸着自己座椅扶手上的金毛虎皮,侧头若有所思,说:“当然我也很明白你的心情。我若是你,也会希望由自己回去,当面向颜大圣人解释此间发生的所有事情,以免他人趁隙造谣。因为这个掌握并且泄露你行踪信息的人,必定跟你一样,也是你们颜大圣人的亲近之人,你不得不防。”
衣衡被他说中了心事,心中凛然,想道:“江湖上都说魁门关大海心机似海,腹算神通,此言果然不虚。”
关大海微皱眉头,说:“但你肯定没有想过,假如我遂你之愿,让你即刻离开,那么你离开西罨幽谷之时,就是谣言笼罩你的开始。因为你们齐天堂的那个内应,势必先下手为强。此人不会给你机会,一定会设法甩锅给你。而你呢,即便长着翅膀,我估计等你飞回齐天堂总部的时候,谣言早已经在颜大圣人的心里生根开花了。”
衣衡只觉得喉间苦涩万分。他原本想好的对策,以及无比坚定的信心,在关大海的言语冲击之下,顷刻间发现,确实不堪一击。
关大海看了看欧阳挺,示意他坐下。自己却站了起来,对衣衡说:“欧阳堂主是我极其信赖之人。待你写好信后,他会安排魁门快马,以最快的速度,送达你们齐天堂总部。与此同时,我也会修书一封,以最严厉的口吻,向你们颜大圣人提出抗议,请他务必查明你是否有失职之处,为何会护送冒国血鹰来我西罨幽谷,行刺我门白云堂主。”
他伸出手来,指着议事厅内自己的书案,对连正说:“信我已经写好,你去取来,交给欧阳堂主。”
连正心中没来由地肃然起敬,连忙走到书案之旁,果见案上摆着一封已经压上了火漆印鉴的密封信笺。他双手取起,返身递给欧阳挺。
欧阳挺站起接信,装入怀中。
关大海对衣衡道:“衣行仙,笔墨都已备好,我就不在此打扰你。”看了看连正,转身出了议事厅。连正赶忙跟上,只留欧阳挺一人在内陪同衣衡。
出了议事厅,关大海抬头看天,彤云密布,眼见又是一番既将下雪的气象。他心中稍有快意,信步出了前院,往后山走去。
关大海府邸之后,是一座形似狮首的巨大山峰,名叫狮子峰,正是西罨幽谷六大绝景之四,所谓“一崖一台一神人,半山半水半玲珑”的半山。之所以叫做半山,是因为山峰只像狮首,而无狮身。
上山有一条小道,全部以青石筑路。路上积雪,已被负责粗使活计的关府仆役扫至道路两旁。
关大海运起真力,足无需点地,有如腾云,轻松直上狮子峰,不过须臾,已到峰顶。
他举头四顾,此时天空翻卷的云朵更加清晰可视,似乎就在头顶触手可及处。他擅知天象,看到北方部位的云朵愈益浓黑,南方部位的云朵层层翻滚,而东方与西方部位的云朵缓移慢浮,但是都往中央部位团聚。
此时太阳正在当中,但既将被四周聚集的云朵遮蔽。无数光线从云朵的缝隙中穿过,似要极力穿透云层,但又被越来越盛的云层阻挡,眼见气力衰微,渐渐暗淡。
此番景象已是重现,与关大海昨天在罗森岩府上仰观的气象基本一样。他越看越是欣喜,心中说不出的快意满怀,可是又无人可以诉说,不禁一声长啸,直入云天,整个西罨幽谷之内,恐怕也都听见了这位大龙头的豪放之声。
又过了好一阵,连正才气喘吁吁奔到峰顶。他抹一把汗,对关大海说:“对不起大龙头,我来晚了。”
关大海哈哈大笑,见他背着一个包袱,道:“走,我们去给祖师爷上香。”
原来这狮子峰顶上,建有一处小庙,庙中供奉着魁门开派祖师朱序的灵位。
故老相传,在大全国往前千余年的溍朝,有个地方官员名叫朱序。当时,天下分裂,北方的覃朝挥兵数百万进攻溍朝,朱序率兵抵抗,不幸寡不敌众,只得假意投降。
覃朝大军一路向南,俨然摧枯拉朽,兵临今天娄星、游仙两郡交界附近的寿江北岸,与溍朝军队隔江对峙。
时人均认为溍朝大势已去,天下必归覃朝。覃朝国君也做如是之想,委派朱序渡江,劝降溍朝国君。
但是,反被朱序与溍朝国君里应外合,大败覃军于寿江北岸。溍军以弱敌强,成就了千古名战,并就此逆转了整个局势,灭覃而统一天下。
朱序谢绝了溍朝国君的封赏,辞官不做,归隐山林,创立了魁门。
如今,朱序的神像一直矗立在狮子峰顶的小小神庙之中,香火千年不绝。魁门历任大龙头每逢大事、喜事、难事,均会前来上香,闭目倾耳,静听祖师爷给自己默送的心灵启示。
而关大海与前任各位大龙头的做法都有不同。他不但按照常例,大事、喜事、难事必来,就是小事、无事,也是常常信步而至。包括连正在内的几个贴身侍奉,都知道他的习惯。每回只要见他往狮子峰顶而行,就必去取香拿纸。
关大海进了朱序的神庙,跪在朱序的神像和灵位之前,双手合掌,闭目不语。连正取出三支细香,恭敬侍立一旁。关大海叩了三个头后,起身接过细香,在灵位前常年不绝的烛火上点燃,默默有词,插入香坛。
连正不知大龙头今日所为何来。他想,或许跟林堂主遇刺有关,也或许跟大龙头吩咐李大亮去办的事情有关,有或许跟大龙头吩咐徐天德去办的事情有关,还或许跟刚才说服了齐天堂衣衡的事情有关。
细细一想,短短数天内,西罨幽谷竟然发生了如许之多的大事,连正不禁心里砰砰直跳。心想身为大龙头,外人看来何其风光,但其实真是令人心神俱疲。一般的人物,绝对干不下来。而关大龙头均逐一妥善处理,在连正看来,不仅毫无差池,而且屡有神来之笔。他看着关大龙头的眼神,情不自禁地流露出钦佩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