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婆婆双手端着两个大碗,走得十分稳当,不久来到后院中的一处房门口。她空出一手,推门而入。
覃冕池大步跟上,到了房门口,听见辜婆婆在房里责怪一人,“每回要你办点事,从来办不好。说得好好的,让你送一个铁锅、一个焖锅、一个平底锅上来,另外还要两把菜刀,一把剔骨刀,你怎么半路上丢了也不知道?”
接着听见一人笑着回道:“婆婆,这么大的雪,它们就是掉到雪里头,也没有声音。你别着急,等会我就一路回去找,肯定找得到。”正是谷三的声音。
覃冕池拔脚进去,大声喝道:“谷三!”眼睛飞快一扫,发现谷三坐在一把矮凳上。靠里墙是一宽大的灶台,灶台旁摆着一张木架子,木架子上放着一个大木盆。辜婆婆站在木盆旁,弯腰洗盆里的碗。
谷三吓了一跳,侧转上半身来,看见覃冕池,惊喜道:“覃侍奉,你来了!”
覃冕池被他俨然无事的笑激得更加恼怒,大声说:“我来了?你难道不知道我来了吗?”
谷三一愣,“覃侍奉,你……我怎么知道你来了?”
覃冕池冷笑说:“你不知道?话都说不清楚了,还不知道?”
辜婆婆放下碗来,冷冷地看着覃冕池,说:“小伙子,你是谁的侍奉啊?”
覃冕池心想,对辜婆婆还得暂时客气,别打草惊蛇,把关大龙头交办的事情办砸了。于是压下火气,回答她说:“辜婆婆,我是关大龙头的贴身侍奉,名叫覃冕池。”
辜婆婆点点头,说:“覃侍奉,你别对谷三发火,有什么话好好说。你们一样的都是侍奉,只不过侍奉的人不同罢了,对人还是客气一点好。”
覃冕池见她为谷三说话,心想她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那也难怪。谷三这么歹毒,恩将仇报,差点害死自己,正好要她评评理。而且,将来还要将此事禀告大龙头,请大龙头按照魁门的门规,治谷三的重罪。于是,覃冕池把昨夜之事,一五一十向辜婆婆加以说明。
不料辜婆婆听了后,却露出一脸纳闷的表情,问覃冕池:“覃侍奉,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覃冕池很吃惊,也有些不解,说:“辜婆婆,我没有说假话,绝无半字虚言。你若不信,我带你去看我的马,摔在山脚下,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辜婆婆说:“覃侍奉,我看你说得这么气愤难平,想必你昨天夜里差点遭了大难,那是应该不假。”
她看了看谷三,对覃冕池说:“可是呢,谷三昨天下午就到了鬼门台。我要他送几个锅子来,他毛手毛脚,在来的路上,装锅子的箩筐底坏了,锅子全部搞丢了,一定掉在雪里了,他也没发觉。我数落了他一顿,他羞愧得晚饭都不敢吃。你说的那个人,既然昨天半夜还挂在峭壁的大树上,应该不是他。”
覃冕池不禁愕然。
自己救的,明明是谷三。而且当时,还喊他的名字,他也答应了,怎么就成了不是谷三?但看辜婆婆的神情,却不像为谷三说假话,这就让人奇怪了。
辜婆婆说:“还有,谷三来的时候,真腊医生,沙息医生,都看见他了。对了,我还带他去看望过淳于医生,当时好些人都见到了谷三。”
覃冕池冷静下来,想了想说:“辜婆婆,可我明明救的就是他啊。虽然是晚上,我可打了火把,看得清清楚楚。而且,你刚说他丢了锅子,他应该就是半夜回去找锅子,不慎摔下了峭壁。”
辜婆婆一听,便又看着谷三,说:“谷三,是这样吗,你昨天夜里出去了吗?”
谷三苦笑一声,站了起来,对辜婆婆摇头,“婆婆,我几天没见林堂主,很想念他。昨天夜里一直在林堂主的房里伺候,没有出过房门半步。而且,也不是我一个人在,还有别的人一起。”
辜婆婆问:“还有谁一起?”
谷三说:“皇甫巨医生。昨天夜里轮到他去林堂主房里值守,不信你去问他。”
辜婆婆取过一块干抹布,将双手抹干,说:“走,我们去问他。你要有一句假话,我饶不了你。”
谷三也有些来气了,说:“婆婆,我有一句假话,不让你饶,我自己从覃侍奉说的峭壁那里跳下去。”说完看着覃冕池,脸上神情半是委屈,半是愠怒。
覃冕池心想,你装的这么像,真的还怕被你说成假的?跟在辜婆婆身后,一路走了出去。
辜婆婆一边走,一边大声喊:“皇甫巨医生,皇甫巨医生!”一时间,整个大院子里都是她的大嗓门。
很快便有人遥遥答应,“辜婆婆,皇甫师弟还在睡觉呢,昨天夜里他轮值。你有什么事,跟我说是一样的。”说话之间,院门口人影一晃,院子中间已经站着一人。
覃冕池认得他是淳于神医的二弟子真腊,以前多次见过,前日还在罗森岩的府上碰到过一回。
辜婆婆站住,对真腊说:“真腊医生,这事跟你说不行,必须得跟皇甫巨说。”语气斩钉截铁。
真腊年纪远比辜婆婆大,但是对辜婆婆的态度甚是客气,稍一犹豫,马上说:“既然如此,那我去喊他。”
辜婆婆一摆手说:“我们跟你一起去。”回头看着覃冕池和谷三,“你们一起来。”
真腊这才看了覃冕池一眼,虽然觉得眼熟,却不认识。以覃冕池的身份,在寻常魁门弟子的眼里,固然非常重要。但对真腊这样资深的鬼门台医生来说,可就确实是小字辈,平时难得注意。不过他也不多问,当先给辜婆婆带路。
几个人出了这重院落,经过旁边一处院门,便进了另外一重院落。鬼门台上的院子,一重又一重。有的是大院落里边套着小院落,有的是几处小院落并排挨连,有的是前院后院相互嵌套。如果不是熟人带路,很容易迷路。辜婆婆来了这么几天,也就搞清楚了和林澹房间最近的厨房在哪,别的地方一概不去。
很快到了一处房外,真腊也不敲门,推门而入,大声道:“皇甫,快起来,辜婆婆找你。”
辜婆婆却在房门口站定,并不进去。
不一会,皇甫巨睡眼惺忪,但是穿戴整齐,恭恭敬敬走出门来,挂着笑脸对辜婆婆道:“婆婆,你找我?”
覃冕池见皇甫巨对辜婆婆也这么客气,可就意外起来。鬼门台的医生架子奇大,整个魁门上下都十分清楚。而真腊和皇甫巨两人,还是鬼门台第一神医淳于的亲传弟子,本人也都年高望重,想不到对辜婆婆却这么尊敬。
辜婆婆点点头,说:“皇甫医生,昨夜你在林堂主房里亲自值夜,对吧?”
皇甫巨连忙点头,“是,是,那是应该的。”下意识以为辜婆婆要来道谢,但马上转念,心想这也不至于啊。虽然林澹的病情已经得到控制,按照正常的做法,完全用不着皇甫巨这样身份和本事的医生去值夜。但自从辜婆婆上山以来,大显厨艺,亲自为受了真力内伤的淳于神医熬汤做菜,美其名曰“食补”。据葛稚、韦慈、季药守三大神医亲自品尝,对辜婆婆熬制的“食补”大餐倍加夸赞。淳于神医吃喝以后,更是赞不绝口,宁肯不用药,也要一日三餐大进“食补”,并且伤势确实得到了明显改善,这可令鬼门台众医生对辜婆婆刮目相看。
而作为淳于神医的四大亲传弟子,自山南亨以下,直至皇甫巨,看到淳于神医如此得益,自然对辜婆婆倍加尊敬起来。尤其辜婆婆看似大大咧咧,但是对于淳于神医的四大弟子,却也亲自整治了几味美食,请他们吃了一顿。食材虽然是鬼门台厨房常见的萝卜、白菜、土豆、豆腐、腊肉、火腿、鸡蛋等几样,但山南亨四人吃过之后,简直不敢相信。若不是亲眼看见了菜碗中的食材,都会以为辜婆婆是在耍戏法了。
辜婆婆问皇甫巨:“昨天值夜,林堂主的房里除了你,还有谁?”
皇甫巨有些奇怪,指了指谷三,“还有谷侍奉啊,怎么啦?”
辜婆婆说:“没什么。你仔细想想,不是他吧?”指着覃冕池。
皇甫巨仔细看了看覃冕池,又看了看谷三,摇头说:“不是他,是谷侍奉。婆婆,到底怎么了?”其实他的年纪也远比辜婆婆大,但是一口一个婆婆,喊得十分亲切。
辜婆婆立时脸色一沉,回头望着覃冕池,“覃侍奉,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覃冕池从来没碰见过这样的奇事,本来一肚子的怒火,恨不得见到谷三之后磅礴而倾,将他烧个粉身碎骨,但这时却变做了一盆凉水,只觉得满肚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