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母亲担心的不是白家欠缴的两千元捐赠款,也不是父亲放置在临县仓库里满满几箱未出售的虫草,而恰恰是贾正义组织的这场声势浩大的猎狐行动。
从贾正义高调的行事风格看,这次纠察队若不真猎几只狐狸回来断不会善罢甘休的。母亲有些后悔了,当初为了阻止父亲猎狐不惜得罪族长和父母,不远千里从北赛下嫁南下。这次却是自己亲自将战火再次从南国点燃。前一次面对的是谦谦君子,这一次是恶魔头子;前一次是单枪匹马,这一次是群体行动。破坏力和杀伤性不在一个能量级上。
母亲从捐赠现场回到家里,急得团团转。这种情绪是极具传导性的,连刚满周岁的小艺都感受到了。她贴在母亲怀里,也变得焦躁不安,不停地哭,细嫩的小脸涨得紫红紫红的。母亲心疼孩子,撩起外衣,将饱满的胸脯塞进小艺嘴巴里。小艺不吃,可劲儿地摇头,还张嘴咬了母亲。母亲也哭了,流出的眼泪是血红色的。
好在,第一天,贾正义他们一无所获。纠察队这帮养尊处优惯了的老爷们没有猎狐经验,毫无章法。狐狸天性狡猾,加上先天优越的嗅觉,大老远就能嗅出危险之所在,都躲进深洞里不出来。纠察队连一根儿狐狸毛都没找见。
贾正义暴跳如雷,连夜开车回到族里找贾策商量对策。
贾策将塞满钞票的捐赠箱递到孙正义面前,极尽谄媚:“当家的,捐赠款收集很顺利,只差九户,都承诺一周之内缴清,余下的都在这里了。”
“嗯,这件事办得漂亮。”贾正义总算露出了笑脸。
“全仗着当家的威名,还有英明领导。”
“嗯?”贾正义瞪了贾策一眼,“灭狐行动是大义,是为了来年虫草季不再欠收、绝收,怎么说成是我一个人的事了?你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啊!”
“呸!”贾策当着贾正义的面扇了自己一耳光,“看我这张烂嘴,该打,该打!应该是全体族民同心协力,同仇敌忾,积极响应本族号召,全力支持猎狐行动才对。”
“嗯,这还差不多。”贾正义满意地点了点头。
贾策直起腰杆,捂着嘴巴跟贾正义汇报战果:“全族一千六百八十三户,除去欠缴的九户,共募集猎狐行动专项资金八百三十七万三千元,我都点过了,分毫不差。”
贾正义皱起了眉头:“三千元?怎么还有零头?”
“哦,是这样。您还记得跛脚的贾茂宗跟的白家吗?这三千元是他家娘子来交的,说是等皮毛出手后便补交剩余的两千。”贾策赶忙回复。
贾正义支开左右,来到书房,贾策鞍前马后,赶忙倒茶。
“别忙活了,坐。”贾正义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贾策不敢坐,点头哈腰:“当家的,您坐您的,我伺候着就行。”
贾正义看了贾策一眼,没再坚持:“这八百三十万,加上虫草卖下的钱,跟去年比,窟窿填上了吗?”
“填上了,填上了!”贾策连忙道,“不仅填上了,还略有盈余。当家的真是高瞻远瞩,走得一步好棋呀。”
贾正义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这种事情,只能干这么一次。群众里的反响如何啊?”
“本姓族人自不必说,想着这钱还能回去,都积极上缴。外姓族人嘛,一开始不怎么积极,后面倒还踊跃,没听到其他声音。”
“回去?怎么回去?今年遭遇狐灾,族里都亏空了,还想着回去?平日好处还嫌拿得不够?真是惯下了!”
“是啊,这纠察队成立以来,开销大了去了,若真把半数退回……”贾策欲言又止。
“不退!”贾正义骂了一句娘,“退了咱们吃啥!给上山的纠察队,按天补助一部分,余下的进大帐。”
“哎!”
“猎狐行动进展不太顺利。不管怎么说,没猎到狐狸就没法跟族人交代,这捐赠款也就收得师出无名。你有啥办法没有?”贾正义语气缓和下来。
“您还真问对人了。”贾策凑过来添茶水,“我早年沿街占卜的时候,认识一人,精通猎狐之术,或许能帮上忙。”
“不会跟你一样,是个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吧?”
贾策老脸一红:“当家的,您又说笑了。这人祖上都是以打猎为生,到他这一代因为禁猎、禁枪,便落魄了。请他准行!”
“那你连夜请来,明早跟我一道上虫草山,如果真能帮助纠察队猎到狐狸,报酬自然少不了他的。”
“好勒!”贾策收到指令,连忙出门了。
贾正义叫住贾策:“你刚才说,白家是小娘子来缴的款?”
“是的,当家的。据说白丙华出门卖皮毛凑钱去了。”
“行,我知道了。去吧。”
贾策离开后不久,贾正义便带领随从驱车去往母亲家。
母亲换好了夜行衣正准备出门,她得再上虫草山给出警示。可一切都晚了,贾正义堵上门来,鬼魅的眼睛肆无忌惮地在母亲身上来回扫射,像一道道激光。
母亲吓得缩成一团,紧紧抱着怀里的小艺,不知所措。小艺配合地大声哭闹,声嘶力竭。
“丈夫没在家,这么晚了,小娘子这是要出门啊?”贾正义拖着松垮的声音问道。
“贾,贾队长。我知道……我知道白家还欠着两千元的捐赠款,白天里跟贾会计说好了,一周之内一定缴清,一定缴清!”母亲小鸡啄米般不停点头道歉,卑微得让人心痛。
“我提说捐赠款了吗?你要是听话,余下的捐赠款可以不交的。”贾正义变得兴奋起来,脸上浮起令人作呕的邪恶的笑容,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老鼠越紧张,猫就越兴奋。
“我们交,一定交。等我丈夫卖了皮毛就交。”妻子浑身开始发抖,小艺哭得更加卖力了。
“当家的问你,这么晚了要去哪呢!”随从恶狠狠地插了一句嘴。
贾正义一个耳光呼了过去:“多嘴!让你说话了吗?没看见吓着小娘子了吗?”随从踉跄几步差点摔倒,捂着脸退出了门外。
母亲吓得匍匐在地:“贾队长明鉴,孩子发烧了,闹得厉害,我这正准备出门看医生,你们就来了。”
贾正义看了一眼母亲怀里哭得死去活来的小艺,依旧松垮着说:“唔,看来我们来的不是时候。”
母亲勾着头,不敢言语。
贾正义绕着母亲踱了一圈,一会儿摸摸桌子,一会儿摸摸椅子,一言不发。他在感受猎物紧张时发出的气息,他很享受捕猎的过程。
小艺哭得愈发厉害了,小脸都变成酱紫色,最后开始干咳,呕吐。
贾正义皱了皱眉头,停止了踱步:“看来今天真不是时候。”说完掉头离开,“我说过了,表现好了,捐赠款可以不交。”声音依旧松垮。
贾正义离开后,母亲浑身都湿透了。小艺停止哭泣,歪在母亲怀里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