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北塞的天气说变就变。一分钟前还是晴空万里星云密布,就小艺打盹的一会功夫便乌云滚滚狂风大作,暴风雪就要来了,毫无预兆。
不比南国,南国的寄宿学校里有广播,每天早上八点广播会准时响起,播报明天、后天以及未来一周的天气情况。虽然有时会不准,比如明明播报的是小雨,到了第二天却是阴天,明明播报的是雨夹雪,到了第二天连半个雪花的影子都没见到……但大部分时间广播里的天气预报是准确无误的,说下雨绝对不会是大晴天。
每次,小艺都会早早地坐在课桌前,双手托腮,一字不漏地听完天气预报,一脸虔诚,因为对母亲而言,天气实在太重要了。
一到下雨,母亲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变得狂躁不安。她会把家里所有的门窗都闭得紧紧的,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不论天气多么炎热,都躲在厚厚的被子里不敢出来,怕光、怕吵、怕一切。
有一次刚好碰上南方的梅雨季,小艺放学回来,扔下书包就来到母亲的房间,看到母亲蜷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便过去探望。当她拉开背角的那一刻整个人都被吓呆了,母亲四肢着地趴在床上,像一只狸猫,双眼瞪得血红,龇牙咧嘴对着小艺咆哮,像疯了一样。
小艺吓得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还好父亲及时赶来拉走了小艺。这是第一次小艺对母亲有了恐惧感。
说来也怪,父亲对母亲的怪异举止好像习以为常。在小艺的追问下,父亲告诉她:母亲习惯了北塞干燥的气候,到了南国水土不服。小艺知道,父亲的解释很牵强。“牵强”这个词她刚从书本里学会。
所以,每当学校广播里说未来几天有雨时,小艺便会担惊受怕。因为母亲,小艺自小便讨厌阴雨天。
父亲是南国人,母亲却来自遥远而神秘的北塞,这个组合在小艺日渐成熟的小脑袋里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因为在寄宿学校里她那双蓝汪汪的大眼睛和雪白如脂的肤色,在一群黑眼睛黄皮肤的孩子们之间是如此的与众不同,甚至有些另类。
至于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小艺曾问过母亲,起初母亲总是避而不答,被问的急了,母亲便说父亲之前是个背包客,是个探险家,爱好独自旅行,他们是在父亲前往北塞旅游的途中遇见的。但问起细节,母亲却又吱吱呜呜避而不谈。小艺明白,母亲的回复也很“牵强”。
后来母亲又说父亲年轻时本是个猎人,钟爱捕猎狐狸,北塞的沙漠银狐很漂亮,种群庞大,便孤身前往猎捕,他们是在父亲捕猎的过程中遇见的。
第二个说法小艺在父亲那里得到了印证,父亲说那一次他捕杀了很多的狐狸,光剥下来的毛皮都够做一件大衣了。母亲是个狐狸爱好者,为了阻止父亲继续捕杀沙漠银狐才只好答应嫁给他,条件是离开北塞,不再猎杀狐狸。
再后来,父亲真的就送给了小艺一件狐狸皮毛缝制的大衣。小艺从抚摸上狐狸皮毛的那一刻起就爱上了这件大衣,缎子般光滑,豆腐般细嫩,犹如白雪,也好像南国最精美的玉雕般玲珑剔透。抚摸的时候,小艺的手好像在触电,先是手,后是心,都暖融融、麻酥酥的。
“其实,你母亲就是一只狐狸,你看她那狭长的蓝汪汪的眼睛,充满了狐媚。”父亲刮着小艺的鼻头悄悄说道。
“那我也是一只狐狸,因为我也有一双蓝汪汪的眼睛。”小艺歪着脑袋,拿同样狭长的蓝眼睛瞪着父亲,龇牙咧嘴,逗得父亲哈哈大笑。
在小艺的记忆里,父亲从不是个舞枪弄剑的猎人,而是一名精明的商人。最起初做毛皮生意,倒买倒卖,虽然能挣了一些钱,但只够养家糊口。
再后来,父亲成了虫草商,南国最大的虫草商。
父亲出生的南国有几面虫草山,每年五月份的时候,大半个南国的劳力都趴在虫草山上,伸长了像猎犬一样的鼻子寻找这半虫半草胶冻凝成一样的褐色草芽。学校还专门为此要放上半个月的虫草假,为的是让孩子帮助家人找寻找这大山的精灵,用来补贴家用。
那个时候,一颗虫草能卖到十五元钱,是小艺半学期的学费钱。
母亲天生嗅觉灵敏,隔着八丈远,隔着刚刚苏醒的冻土和冻土表面覆盖的厚厚的草皮都能精准地定位虫草之所在,分毫不差。也因此,别人家的三个壮劳力好几天挖出的虫草数比不了母亲一顿饭时间挖的多。这才是父亲从毛皮生意转战到虫草上来的最主要的原因。
母亲的天赋异禀和极具狐媚气质的外表自然招人记恨,但大部分人只是在心里暗暗记恨,从不表现在行动上。
除了贾氏一族。
贾氏是南国最大的一支,光人口就占了半壁江山。贾茂才是南国的族长,膝下有五个儿子,分别取名贾正礼、贾正志、贾正仁、贾正义、贾正信。五个儿子中,就数老四贾正义最为跋扈,打架斗殴,横行乡里,调戏妇女,无恶不作,臭名远扬。
……
在马背上,小艺做了个梦,梦见母亲变成了一只红尾狐,一蹦一跳地朝自己跑来,起初她不确定这只红尾狐是母亲,直到看到那双狭长的充满狐媚的蓝眼睛。
“阿妈。”小艺喊。红尾狐停住了脚步,转头一蹦一跳地离开,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
小艺醒了。
豆丁还在黑暗中缓缓前行,没发出一点声响,因为脚下包着厚厚的棉布蹄套。
小艺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抬头看天,天上黑压压的,没了月亮,也没了北斗七星。小艺慌神了,阿爸可没有告诉她没有日落和星辰的夜晚该怎么走。小艺四处张望,想找寻化身为红尾狐的母亲,目之所及均是一片黑暗,啥也看不见。耳边只有呼呼的寒风刮过,沙粒扬起,打在脸上像是有无数的小刀腕着一样生疼。
小艺拉上面巾阻挡风沙,现在她明白了出发前父亲为啥要把豆丁裹成粽子,因为这样可以抵御风沙,防寒保暖。父亲并没有把小艺也裹成粽子,因为他知道,那件贴身穿在小艺身上的狐皮大衣足够抵御一切严寒。
“豆丁。”小艺对着马匹喊了一句,豆丁停下了前进的步伐,扭过头拿鼻尖轻轻蹭着小艺的马靴。
“父亲说日落前看太阳,日落后看星辰,一路往西不回头。现在没了太阳,也没了星辰,该如何是好?”小艺像是对豆丁说,也像是对自己。
豆丁打了个响鼻,晃了晃脑袋,像是也没了主意,也像是在抖落风沙。
“就知道你也是个孬货,找个避风的地方先歇着吧。”小艺拍了拍马背。豆丁像是听懂话似的,迈开脚步继续前行。
天上的星辰啊,你为何闭上了眼,
地上的行人啊,你越走越远,
远方的情郎啊,请把马儿的脚步放慢,
我踏遍河山,只为与你相见……
小艺哼起了母亲生前哼唱过的歌谣,歌音婉转低沉,如泣如诉,被寒风载着飘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