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升起的时候,白丙华和杀手终于吃上了热气腾腾的烤狼肉,喝上了滚烫的融雪水。
“娘的,没了酒,连狼肉也不香了,总觉着这融雪水里有一股子尿骚味!”杀手瞅着炉火边的军用水壶,无比怀念俄国烈酒的甘冽香甜。
“想喝酒,两条路。要么西行三十公里到狸族小镇,那里有土法酿制的蜜枣酒,酸甜可口,但不够烈;要么回头走五十公里,在来时的小县城,我可以介绍一家酒馆,有上好的俄国伏特加。”白丙华一边啃着狼腿骨一边笑,分明是在逗杀手开心。照目前的处境,能徒步走出去三公里就了不得了,三十公里简直是天方夜谭。
一夜的折腾,身体困顿不堪,肚子填饱后,人就变得懒了。杀手不在乎白丙华的调侃,自顾靠在墙角打盹儿。外面日头刚起,透过朝东的窗户,能够看到红彤彤的太阳。
白丙华撕下手中狼腿骨上最后一丝肉,将光滑如玉的骨头来回翻转打量,有些意犹未尽。又柴又硬还有一股糊焦味的狼肉,放在平时他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现在却啃得比狗啃过的还要干净。白丙华嘴角抽动,自嘲般笑了笑。
“老咯!都说人老三不贵,贪财、怕死、没瞌睡。现在倒好,有财不能支配,有命不能掌控,唯独这没瞌睡是真真磨人哦!”白丙华蹒跚着出门,再次撵了一大个雪球,他得趁着白天将水壶灌满,这样晚上就可以舒舒服服窝在驿站里,免遭狼群的围攻。
想到狼群,白丙华便想到了独自西行的女儿,弱不禁风的她该如何躲避狼群、躲避这暴风雪呢?白丙华的动作慢了下来,担心和自责铺天盖地。初升的太阳打在雪地里再反射回来,明晃晃地灼着老者的双眼,一时竟泪眼婆娑。
“白老头!”杀手的一声断喝,吓得白丙华一哆嗦,刚刚撵好抱在怀中的大雪球跌落下去,散成七零八落大小不等的的雪疙瘩。白丙华撩起胳膊抹了抹发红的眼眶,慢慢悠悠转过头来。一阵风过,精心打理过的服服帖帖盘在头顶的那绺长发瞬间耷拉下来,露出青茬茬的头皮。
白丙华很是丧气,耷拉下来的头发黏在眼角,很快被封冻了,直愣愣戳进眼眶里,像是要扎出血来。
“你过来。”杀手朝白丙华招招手。
白丙华慢吞吞地转身,心里犯嘀咕:这家伙又出什么幺蛾子。
驿站门口有两阶石梯,厚厚的积雪掩盖了它原本的样子,表面杂七杂八印满了两人深深浅浅的鞋底印子。杀手示意老者坐在第二阶石梯上,自己则持刀站在雪地里。
白丙华内心忐忑,可还是顺从了杀手的意愿安静地坐在冰冷的石阶上。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杀手站在阳光里,背后是广袤的雪原,头顶是碧空如洗的晴空,年轻的棱角分明的侧脸半明半暗,干净的涉世未深的瞳孔熠熠生辉,竟然别有一番俊朗。
很明显,杀手将自己杂乱的长卷发收拾过,在脑后随意扎了一个结,像个落魄的街头艺术家。长期未见过阳光的脸白的有些过分,若不是左眉那道蜈蚣疤,甚至都可以用清秀来形容。白丙华很难将此时站在自己身边的年轻后生跟背负近二十条人命的杀手联系起来。
“可惜了。”白丙华情不自禁长叹一声,扭过头去。
“你别乱动。”
话音刚落,被绑架觉着头顶一凉,紧接着长长短短满是油垢的花白头发飘飘洒洒落了一地。被绑架下意思地摸了摸头顶,短短的发茬子扎得手心疼。是了,头发全没了,白丙华反应过来。
杀手收回匕首,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劳动成果:“不错,这下顺眼多了。”
白丙华刚要发火,杀手变戏法似地从腰间扯出一顶狼皮帽子递了过去:“诺,还热乎着,不用谢我!”说完转身回屋了。
白丙华看了看手中的帽子,做工虽然粗糙了点,但一定保暖。杀手还细心地做了两扇护耳,边缘还留了两条狼皮制作的带子,热了可以翻起来绑在头顶露出耳朵,冷了可以拉下来绑在下巴上,护耳护脸。
“戴上吧。老咯!不光贪财怕死没瞌睡,还怕冷!”杀手学着白丙华的语气,言语中带着戏谑。
白丙华将狼皮帽子戴在头上,大小刚刚好。狼毛硬了些,有些扎,但狼皮够厚,头顶上呼呼作响的寒风没了,换来的是阵阵暖意,从头顶一直延伸到全身。这暖意多少让白丙华有些范迷糊,甚至有些久违的受宠若惊的感觉,他呆呆地坐在台阶上,阳光投射下来的影子在雪地里放大,凸显出自己硕大的毛茸茸的脑盘子。
杀手从驿站出来,肩上挎着包袱,裤腿和袖口用狼皮做的绳子扎紧,像是准备远行。白丙华发现杀手后背那片被扯破的军大衣也用狼皮缝补过,歪歪扭扭的线扣像一条硕大的毛毛虫,跟他左眉上的那条蜘蛛疤痕倒也相映成趣。
白丙华从石阶上快速爬起,跌跌撞撞奔向屋里,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挂在窗户上的狼头。果然,狼头不见了。白丙华又冲出屋子,因步履太大在石阶上滑倒,摔了个狗啃泥。
“你去哪?!”白丙华厉声问道。
杀手背着他,停下了前行的脚步,后背上的包袱鼓鼓囊囊,像背了个保龄球。不,严格来说,像是背着自己的人头。
“去找酒喝!”杀手回应。
“你回来!昨天晚上跟你说的什么半路截杀、什么警察埋伏,那都是胡扯,骗你的!”
杀手转身,眉角高挑:“我知道!”他意味深长地盯着白丙华看了一眼,遂转身继续向前。
“你不准备杀我了?”
“先记在账上,等我查清楚后再取不迟。”
“你不准备见我女儿了?”
“她还小,等她年满十八再说!再说了,不定又是你胡扯呢!”
“喂!你回来,咱们再商量商量!”白丙华咆哮道。
杀手头也不回,大步流星而去。
“你叫什么?”
杀手停了片刻:“我没父母,没名字!你也甭打听了!此行要是能活下来,我必来北塞找你。”
“要是找到狸族,你放火为号,我出城接你!”
杀手摇了摇手,渐行渐远,最终化成一个黑点,消失在白丙华的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