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搬硬套,东拉西扯总算凑够五千字。王理伸了个懒腰,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过晚上十点了。妻子艾青那边仍旧没有消息,按时间推算,这会她已经抵达临县,正在做检查了吧。
那阵子金毛还没有进门,回去早了也是一个人。王理关了电脑举步下楼,初夏的夜晚气温刚刚好,他想走一走。
毕竟是小县城,十点一过街上的行人渐渐就少了,这点正和王理的胃口,他好静不好动。沿着主街一直向前,身边是稀稀拉拉的车流,街道两旁是排列整齐的参天梧桐,亭亭欲盖。空气中满是绿叶舒展过后的青草气息,泥土新翻开过后的土腥味,还夹杂着昆虫求偶时释放的特殊腥臊味。
王理闭着双眼微仰着头,用力嗅着鼻子,他甚至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这般放空自己独自散步了。工作的一成不变和生活的鸡零狗碎已经彻底将他捻灭,就如同脚下的尘埃,偶尔被车轮翻起,扑腾几下,又跌进更深的尘土里,消失得无隐无踪。
今天这场讽刺的演讲让他稍微找到了一些存在感,他甚至有些兴奋,有些畸形的、发泄后的变态快感。这个时间,应该有音乐才好。如果有酒,还有三两损友那就更完美了。
不知不觉中,王理步入了地下通道,空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皮鞋踩踏地面发出空灵的回声。突然,吉他声响起,在空旷的密闭空间里碰撞共鸣,像是加载了最好的低音炮,竟有种听音乐会的特殊效果。
王理驻足,眯起眼睛看过去,昏黄的灯光下一老一少两个人盘腿坐在通道的拐角处,身前放着吉他盒子,零零碎碎有些散钞。老者抱着吉他佝偻着腰认真弹奏,女孩抱着一面小鼓,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节拍。
见到有人过来,女孩的鼓点变得有力起来。
老者弹奏的是一曲李健的《贝加尔湖》,曲调悠扬婉转,余音绕梁。随着喀嚓一声关门的声响,女孩的声线飘出来:在我的怀里,在你的眼里,那里春风沉醉,那里绿草如茵……
王理呆住了,这是何等的天籁之音!他轻手轻脚地靠近,静静地听,生怕打扰到他们。一曲终了,歌收琴歇,通道再次陷入寂静,头顶有偶尔过往的车辆摩擦减速带发出的咕咚声。
王理蹲下身子,掏出一百元轻轻放进吉他盒子里。他打眼看了一下,吉他盒里多是一元的散钞,最大面额只有五元。
老者腾开双手,合十做作揖状,恭恭敬敬地俯下身子深鞠一躬。王理发现,老者衣衫破旧,都褪了色,但清洗的很干净。旁边的年轻女孩看起来也很干净,皮肤尤其显白,有些肉肉的婴儿肥,一笑开便眉眼弯弯,特别有亲近感。
“谢谢大哥哥。”女孩操着一口外地口音。
王理笑着点了点头,准备起身离开。
“年轻人,我们再为你唱一首吧。”老者说话了,琴声再次响起,这次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不知为何,王理突然有些伤感,毫无由来的伤感。他干脆也坐下来,就坐在两人的对面,中间隔着吉他盒子,静静地听。
曲罢,王理问:“你们不是本地人?”
“我们打北边过来,本要投奔一亲戚,结果人没了。在南国没地方可去,好在女儿会两首曲子,便在这里弹唱。现在天气也暖和了,倒也自在。”老者健谈,一股脑将来龙去脉介绍清楚了。
“哦。我看你们这……”王理指了指吉他盒子里的散钞,欲言又止。
“少是少了些,可吃饭够了。”老者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干净的白牙。
王理不再言语,他帮不了更多。他们自食其力,更不需要怜悯。
“其实偶尔也有大方的客人,就像大哥哥你一样。”女孩好听的声音传了过来,“只不过,我们都偷偷收进口袋了。”女孩露出狡黠的笑容,竖起食指对王理做了个“嘘”的动作。
王理也笑了,为女孩的机智感到高兴。他再也没有逗留的理由,便起身离开了。身后吉他声再次响起,还是熟悉的旋律,还是《贝加尔湖》。
在转角处,前奏刚完,又是喀嚓一声关门的声响,女孩的声线再次飘出。王理很惊奇,他们是如何将这关门声弹奏得如此惟妙惟肖的。
这是王理第一次见到豆花姑娘。
一路上,王理也哼起了歌:在我的怀里,在你的眼里……
到家后,时间已经晚上十一点了。王理忍不住给妻子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妻子已做完检查,准备返程了。
“怎么样,还顺利吗?”王理问。
“我这边都查完了,诊断为宫寒。过些时间你也得过来,再查一下精子活性。”妻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兴奋。
还是个没结果,王理很失落,这个结果他早就想到了。
见王理没吱声,艾青接着说:“这是一家藏族医院,主打中药藏药调理,很有名气。好多跟我们情况差不多的夫妻都治好了,我刚跟几个女孩交流过,她们都有信心。”
“那就好。你路上开车慢点。”王理声音柔软下来,他再一次被妻子的执着感动着。
“嗯,没事的。你先睡啊,大夫说了,休息也很重要。”艾青兴致很高,信心满满。
挂了电话,王理开始煲汤,冰箱里还有半只土鸡,是上次回老家母亲给宰杀的,吃了一半,另一半一直冻着。他知道妻子为了查体连晚饭也没吃,深夜回来该饿坏了吧。
百无聊赖,王理干脆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厨房里抽烟。窗外夜色很好,透过厨房的玻璃窗照进来,有一种安静的美好。他干脆关了灯,就这么在黑暗里坐着,灶台上煤气炉腾出的蓝色火苗就显得特别的蓝,砂锅里闷着土鸡,蒸汽顶着盖子噗噗往外冒着热气,不一会儿肉香就飘满整个厨房。
安静下来,王理又想到了地下通道里的父女俩。他们的生活多么简单和充实啊,一把琴、地下通道两个平方的地方,弹唱自己熟悉的歌曲,一天挣够饭钱就好,无拘无束,没有烦恼。
他想,等过了这段时间,得请个年假,陪妻子出去走走,换换心情,缓解一下妻子紧绷的神经。
就去贝加尔湖吧。搭个帐篷,听着《莫斯科郊外的夜晚》,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该是多么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