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池红影碎》序
坚持、解放、历史、持续、飞跃、跨进、独立、辉煌……大词如庄严的大会场,如鲜红的大会标让人不可缺席,如铺天盖地的网,如泛着磷光的鱼没法遁逃……这种情况下,双华来电:有个年轻的诗人要出处女作,请我作序。我的第一反应是拒绝。不是谦虚,而是心虚:我这种状态、这种心态,能读诗吗?
诗是什么?是唐宋的炊烟、是明清的渔火……极少数神经兮兮者深夜的一声叹息,虚无缥缈的梦境。诗人死了,还有无人之诗在吗?
彭燕郊是哪一年走的?没人记得!十年前那个闷热的中午,我在长沙城看望他。归途的列车哐当哐当地响,一股悲哀的情愫笼罩着我:诗人健在,诗已经死了!
从此不再读诗(包括诗人送我的四卷本《彭燕郊诗文集》)。双华在电话中又说了许多理由(这理由我都明白,我曾对人说过),只好随口应之曰:先看看再说吧!于是第二天下午,便送来这一卷厚厚的《一池红影碎》诗稿。
白纸黑字中飞出一只陌生的蝴蝶--枯叶蝶。这可是我从来未见识过的生物。尽管我知道这是诗人惯用的“小小伎俩,怎瞒过善于作伪的我”。
陌生感与诗如眉毛与人。人可以没有眉毛,百无一用是眉毛。没有眉毛的极少,没有陌生感的“诗”很多。打开报纸,副刊上皆是,头版也有;打开电视,用黑体字不断地打出来。
红雨诗句的陌生感令人为之一颤:“枯槁而憔悴的死灰∕是我保存生命的颜色∕既然生命的尽头∕是风干的一页标本∕就让我在有生的日子里∕恋尽繁华的花丛∕展露凄绝的艳丽”。
忍不住重新细读了《一池红影碎》,全书分为五辑:《清风玉露》《蝶韵玫魂》《情思梦呓》《闲愁别绪》《雨花诗叶》。收录百首诗歌,仅仅是红雨近二十年来业余创作的代表诗篇,语言简练,手法多样。品读中让人仿佛进入五彩缤纷的唐宋诗词的花圃。
读红雨的诗,再次唤醒我年轻的梦,恍若时光倒流,重返激情横溢的诗歌年代。诗中描述的情景,回忆的生活,抒写的情怀,揭示的哲思,让我似曾相识恍若从前。闲聊中我才得知,作者的老家是忠门,那是个跟我老家一样靠海的地方,我曾经在那儿当了几年的副乡长。那儿,有我许许多多的朋友,包括腰缠亿贯的富翁、念情顾义的乡村干部和坚守清贫的乡村秀才。
于是,初冬的午后,阳光照耀背后的小山,我在办公室翻阅诗稿,就多了亲切和温暖。作者拒绝庸常但并不拒绝日常,且必面对眼前的时空,于是有了《老屋》,有了《新涵大街》:尽管“寄居者”的心影“踩着自己的影子∕凌乱了漫天星斗”;尽管无奈和焦灼,心中“长长的一条街”的路口,有个“美丽的你相遇”与“别离”,被追问,尽管执著“我贫瘠瘦弱成荒芜,而你已是参天大树”;尽管美好“把我的吻若蜻蜓点在你如玉的花心,把你的泪缠绵成粉珠锁住我忧郁的唇”尽管绝望“真艳羡飘萍,至少有水的依托……”
追求迷惘但并不放弃信仰,姑妈妈祖是最贴近心灵的依托。于是,“激越的螺号声声∕咸湿的海风阵阵∕漫天纤巧的云∕一帘金色的沙∕一缕缕虔诚的香烟∕交织缠绵着”。
在红雨的诗集中,最为扣动人心者,是她的自我审视:“如果大海因为读你,潮水不再流动;我愿用我的泪水,添一点去把潮水推动,伤心就留给我!如果天空因为读你,彩云不再变色;我愿挥挥草帽,去把彩云搅动,痛苦就留给我!”
如果一定要说美中不足,我想,红雨诗的结局,如诗人一律苍白的面容。在每一首的末尾,那对心的出路的寻找和困境,挥汗如雨、气喘吁吁地迎面而来,不知何处而去。沿着诗的路径,看似一往无前,倏而停步,其实往来的路倒退了几步!之所以有这样的不足,不知是作者对诗歌前途的无限担忧和无能为力,还是当代诗坛普遍面临的无法逾越的尴尬和末路的踯躅。红雨说,人生有许多的无奈,有太多的困惑,她想在有限的文字里,惜墨如金的诗句中,尽可能保留一点原生态的东西。跟随父辈走南闯北,备尝人生风雨的女诗人,对人生有她独特的见解。她觉得,所谓“心的出路”,不说又何妨,就当做一个悬念,让读者自个儿去辨别,去品味,去思考。
红雨的努力让我感动,对诗的真情付出,纯情投入,让人钦佩。高考落榜的她,在辗转天南地北经商、游历、持家。在公安部门兼职“打工”之余,许多年来,她一直坚守着诗的理想,执著耕耘于她精神领域的三分“自留地”。这种对文学精神别样的坚守,在转型时代沧海横流之时,相当的不易。然而,诗人不是努力和勤奋出来的。孜孜于作诗的,不是真诗人,就像为加入作家协会而写作的,不是真作家一样。正如中国作协副主席陈忠实所说:“文学与文坛无关。”基于此,年轻而执著的红雨,让我更多了几分期望。
是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