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樊侯庙是前人为祀拜汉朝樊哙，铭感他的功绩而建立的神庙。
樊哙原是一名以屠狗为业的平民，后随汉高祖刘邦起事，屡建军功，位列君侯。他带剑拥盾闯入鸿门宴，使楚霸王项羽为之震慑，并保护刘邦归回坝上的事迹，在民间广为流传。而樊哙死后，却不能保护自己的神像，竟被盗贼剖腹挖去了“肝肠”。后来盗贼家乡遭“大风雨雹”，“麦苗皆死”，人们认为这是樊侯发怒所为。文章以此为题材巧妙地抒发了作者为官必须廉政、爱民的思想，切不可依仗权势，滥施淫威，欺凌百姓。否则，就连樊哙的“威灵”也是残暴的了。
【原文】
郑[1］之盗，有入樊侯庙刳[2］神像之腹者。既而大风雨雹[3］，近郑之田，麦苗皆死。人咸骇曰：“侯怒而为之也。”[4］余谓樊侯本以屠狗[5］立军功，佐沛公至成皇帝[6］，位为列侯[7］，食邑舞阳[8］，剖符传封[9］，与汉长久，《礼》所谓有功德于民则祀之者欤[10］？舞阳距郑既不远，又汉楚常苦战荥阳、京、索[11］间，亦侯平生提戈斩级[12］所立功处，故庙而食之[13］，宜矣！方侯之参乘[14］沛公，事危鸿门，振目一顾，使羽失气[15］。其勇力足有过人者，故后世言雄武，称樊将军，宜其[16］聪明正直，有遗灵[17］矣。然当盗之倳刃[18］腹中，独[19］不能保其心腹肾肠 哉！而反贻[20］怒于无罪之民，以骋其恣睢[21］，何哉？岂生能万人敌，而死不能庇一躬[22］邪？岂其灵不神于御盗[23］，而反神于平民，以骇其耳目[24］邪？风霆雨雹[25］，天之所以震耀威罚[26］，有司者[27］，而侯又得以滥用之[28］邪？盖[29］闻阴阳之气，怒则薄[30］而为风霆。其不和之甚者，凝结而为雹，方今岁且久旱，伏阴不兴[31］，壮阳刚燥[32］，疑有不和而凝结者[33］，岂其适会民之自灾[34］也邪？不然，则喑呜叱咤[35］，使风驰霆击，则侯之威灵暴矣哉[36］！
【注释】[1］郑：原郑国故土，今河南新郑地区。[2］樊侯庙：樊哙庙。樊哙西汉初期将领，沛地（今江苏沛县）人。少时以屠狗为业，初随刘邦起兵反秦，为其部将，以军功赐爵，封贤成君。汉朝建立后，任左丞相，封舞阳侯。刳（kū）：剖开，挖空。[3］既而：已而，后来。雨：动词，降落。雹：冰雹。[4］咸：都。骇：惊骇，惊怕。[5］屠狗：以宰杀猪狗为职业，即出身贫寒的意思。[6］佐：辅助。沛公：刘邦。因起兵于沛，沛人立他为沛公。至成皇帝：直至成为皇帝。[7］列侯：汉朝体制，王子封为诸侯，异姓功臣封为列侯。[8］食邑：卿大夫的封地，即采邑。是卿大夫世世代代收取赋税，供其生活食用的地方，故名食邑。舞阳：在今河南舞阳县一带。[9］剖符：古时帝王授与诸侯和功臣的凭证。竹制，剖分为两半，帝王与诸侯或功臣各执一半，故称剖符。刘高祖分封诸侯列侯，亦剖符作誓，藏之太庙，以示信守。传封：即把符节封藏在太庙，传给子孙以兹信守。[10］《礼》：指《礼记》。祀之：祭祀他。者欤：的吗。疑问语气词。[11］苦战：艰苦作战，恶战。荥（xíng）阳：在今河南成皋县。京：春秋时郑邑。
索：古代大索城，即河南荥阳县。[12］侯：指樊哙。斩级：斩取首级。[13］食之：供他血食。[14］方：正是。参乘：陪乘或陪乘的人。古代乘车，尊者在左。驾车的人在中间，另有一人在右，称参乘或车右。[15］鸿门：项羽设帐宴请刘邦并企图谋杀他的地方。振目：瞋眼，瞪大眼晴。失气：犹失色，即改变脸色。[16］宜：语气助词。其：指樊哙。[17］灵：精神。[18］倳（zì）刃：用刀剑刺人。[19］独：偏偏。[20］贻（yí）：赠给，迁移。[21］骋：恣纵，放任。恣睢：凶暴的样子或行为。[22］万人敌：敌万人。庇：保护。躬：自身。[23］不神：不灵。御盗：抗御盗贼。[24］骇：惊骇，惊吓。耳目：比喻辅佐的人，或指亲近信任的人。这里即指拜祀樊侯的人民群众。[25］风霆：指风雨雷电。”霆，疾雷、闪电。《淮南子·兵略》：“疾雷不及塞耳，疾霆不暇掩目。”雨雹：下冰雹。[26］震耀：显耀。威罚：威严与权力。[27］有司者：有它的主管人。司，主持、主管。[28］之：指天神的神威（权力）。[29］盖：句首语气词。[30］薄：迫，逼近。这里为撞击之意。[31］方：正当。伏阴：阴气暗藏。不兴：没有发作，没有起来。[32］壮阳：阳气旺盛。刚燥：刚烈火燥。[33］疑：怀疑，恐怕。不和：指阴阳二气不调。[34］适会：恰巧碰上。民：指民间。自灾：自然灾害。[35］喑（阴）呜：吞声悲咽。喑，缄默不语。叱咤：怒斥声。叱，大声呵斥。咤，发怒声。[36］暴：残暴。矣哉：语气词，了啊。
【译文】郑地盗贼，进入汉舞阳侯樊哙庙，剖开了神像的腹部。后来，天刮大风，下冰雹，郑地附近田地中的麦苗全都死了。人们都惊骇地说：“（这是）樊侯发怒造成的。”
我说：樊哙原是一个以屠狗为业，出身贫寒的人；立了军功，辅助沛公刘邦当上了皇帝，因此位列列侯。舞阳被封赐给他作为生活衣食之地。有分剖的符节封存在太庙里，作为各自的凭证，传给子子孙孙，同汉朝长久共存。这就是《礼记》所说的：对人民有功德的人，就应该让后世的人来祭祀他吧？舞阳距郑地既不远，又处在当年汉楚两军经常进行恶战的荥阳及京、索两地之间，也是樊侯平生提刀斩将割取首级，建立功业的地方，因此，在这里建庙供他血食，这是应该的了。
樊侯当沛公参乘时，在鸿门宴危急的时候，樊哙带剑拥盾闯入军营，瞋目一视，使项羽为之失色。他的勇气和力量都有超人出众的地方，所以后世的人们谈论雄才武略时，都无不称赞樊将军，樊将军的聪明正直，当成为精神灵气留存下来。可是，当盗贼把刀剑刺入他（神像）的腹中，他却偏偏不能保全自己的心肝肾肠，却反而迁怒于无罪的百姓，放纵自己的暴厉行径，这是什么道理呢？难道他生时能敌万人，死后却不能保护自己一身之躯吗？难道他威武的神灵，不灵于防御盗贼，却反而灵于暴厉百姓，用令人惊骇的手段，来惊吓祀拜、供他血食的百姓吗？风雨雷电是上天用来显耀天威，责罚下界的，它们各有天神主管，而樊侯又怎么能滥用天威呢？大约曾听说天地间的阴阳二气，它们愤怒时就互相撞击而形成风雨雷电。当它们不能调和而达到极度时，就凝结成为冰雹。今年正值久旱，阴气暗藏不兴，阳气旺盛，便刚烈火燥。恐怕这冰雹是阴阳二气不调而凝结成的了。难道它们是恰巧碰上了这民间的自然灾害了吗？如果不是这样，竟从吞声悲咽到大声怒斥，那么樊侯的威灵是够残暴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