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篁两字,是用一种非常古老的字体刻在剑上。这种字体,已经有千年未用。
不过陆朝歌认识这两个字,认识这种字体。从小便读过万卷书,自然不会被两个古字难倒。
幽篁,用古字的解释,便是竹林的意思。
但这两个字,却被选为这把剑的名字。
“这是给你的,记得好好收着。”
莫天秋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好像只是随手送出去一件不值一提的小玩意一般。语气虽然很随意,不过表情却很好的反应了他的内心,出卖了他的真实想法。
陆朝歌看了看莫天秋,凭借他多年对莫天秋的了解,自然能看懂这个表情。不过今天的陆朝歌确是嘿嘿地笑了一声,用手拉了下衣服的下摆,用它擦了擦剑身,毫不客气的把这把剑拿了过去。
他想起了自己从莫天秋手中接过《玄蕴太虚篇》的场景。
他确信,这两件东西,觉得不是凡物。
刚刚从地上起来的陆朝歌,衣服自然很脏,这一擦,反而让原本闪着寒光的剑身染上了一点尘埃。
这个动作自然是向莫天秋宣示了一下这把剑的归属。从陆朝歌流畅的动作来看,完全看不出,就在刚才,陆朝歌还是一副摇摇欲坠,双手颤抖的模样。
看着陆朝歌的动作,莫天秋的脸色一变,瞪大了眼睛问道:“你就这么收下了?就不知道推辞一下?”
陆朝歌呵呵一笑:“长者赐,不敢辞。况且你是我师父,师父送剑给徒弟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你知不知道这把剑意味着什么?”
莫天秋有些认真的问了一下。
“这是师父的剑,自然是意味着要传承师父的衣钵了。”
陆朝歌也认真的回答了莫天秋的问话。
“书里都是这么写的。”
显然没想到陆朝歌会如此回答,莫天秋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这番话。
而陆朝歌也没有在乎莫天秋的回应,而是兴奋的看着手中的这把名为幽篁的剑。
莫天秋静静地看着陆朝歌,想着陆朝歌刚才的认真却不在乎话,看着他带着欣喜的眼神,看着他跃跃欲试的动作,他渐渐回想起了自己的当年。
那一年,自己也是和他这一般大,正值少年。从小成长在山中的自己对这世间的一切的一切都有好奇,有向往,有追求。
那一年,自己也是这样追求着修行,从来没有嫌过累,嫌过苦,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道路。在师父的指导下,自己以一种让人无法想象的速度成长着。
那一年,也是一个晚上,在点点烛火中,师父郑重地将这把幽篁交到了自己的手中。自己从师父的手中接过了这把剑,接过了幽篁,接过了一份重重的担子,却没想过这份担子有多重。
那一年,也是一个春天的清晨,在点点细雨中,自己从山中走了下来,第一次走出了那座山,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这一走,便再也没有回去过。
那一年之后,那座山,少了一个名叫莫天秋的少年。没过多久,这片大陆多了一个名叫莫天秋的修行者。
尽管很多人猜测自己的来历,将自己同一个个无比神秘的所在联系在了一起,也有不少人猜测自己和那座山的关系,但这些好似捕风捉影的事情,没有任何人能够得到确切的答案。
就如同过去数百年上千年一样,仿佛一个又一个的宿命轮回,莫天秋下山之后的路,走得波澜壮阔,走得荡气回肠,而最后,却走得有些凄凄惶惶。
最终,十年前,莫天秋经过了十雷台上的那一幕幕,他选择了离开,开始云游四海。
那把幽篁,就此沉眠,足足十年。
这片大陆从此不再有莫天秋,不再有幽篁的剑影。
然而,这宿命,却从没有离开过,这轮回,也不会就此停止。
于是,在一个冬天,他遇见了陆朝歌。
他成了陆朝歌的师父。
幽篁也有了,一个新的主人。
一切,又好像回到了那一年。
只是人,却又换了一个人。
……
……
陆朝歌仔仔细细的将这把剑放在身旁,然后有些艰难地对着莫天秋拜了下去,庄重的行了一个礼,一丝不苟。
就在他行完这个礼,还没来得及起身,耳中想起了莫天秋的一句话。
小院很安静,所以这句话,很清晰的传到了陆朝歌的耳朵中。
但是陆朝歌却还是觉得自己听错了。
“我要离开了。”
莫天秋淡淡的说了这五个字,一如既往的平淡的语气,没有任何特别,好像只是交代一件非常寻常的事情一样。
从莫天秋口中出来的语气自然是平淡如水,但是传到陆朝歌耳中却如惊涛骇浪一般,冲击着他。
陆朝歌抬起头,满脸惊愕的望着莫天秋。
这回,莫天秋的表情,却也同那句话一样平淡。
没有丝毫的遮掩,也没有丝毫的做作,就是如此平淡。
“我不明白。”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内心的波澜,陆朝歌强作镇定地对着莫天秋说道。
“为什么要离开?”
莫天秋的表情还是没变,似乎真的不觉得自己的离开是一件很要紧的事情一样。
“现在我留在这里也无法教导你什么了,你手中有着《玄蕴太虚篇》,你学会了十二式‘守缺’,如今幽篁又传到了你的手中。”
“可是我还能够修行,我连入道境都没过。”
听罢了莫天秋的解释,陆朝歌急忙回应道,语气也无法保持刚才一般镇定。
“你已经入道了。”
莫天秋淡淡的回道。
“《玄蕴太虚篇》就是你入的道,当你应该跨入入道境时,你自然就能入道。”
“当初我嘱咐你通读百遍,你做的很好。”
“既然你这样做了,那么入道,就不会是你的障碍,顺其自然便可。”
话说的很自然,好像他早就想到了陆朝歌会这样发问。
而陆朝歌听了莫天秋的回答,有些无言以对,但是终归还是不会这么让莫天秋离开。
他再度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地把这口气呼了出来,说道:“我想知道原因。”
“从那年冬天,你住进这间院子,已经整整五年有余。”
“你教了我很多,但是我觉得,我还没有学够。”
“如今,你要离开,我想知道你离开的原因。”
莫天秋看着陆朝歌的坚定的眼神,略微思考了一番后,缓缓开了口。
“修行,修行,不仅是从入道跨到清心,清心后悟识,然后从悟识境突破至蕴玄,再从蕴玄境一路走到通天。”
“修行,更是要,寻到一个道。”
“这个道,不在书中,也无法传授,只能靠自己去寻,去悟”
“原本我觉得,我是如此的坚定着我的道,但是,十年前的一些事,让我和我的道,渐行渐远。”
“我刚才就说过,我逃避了很多年,不过现在,我决定去找回这些。”
“而你,也必须要寻找到,自己的道。”
说罢,莫天秋起身,大踏步的走回了自己的那间屋子,留下了陆朝歌一个人独留院中。
走了几步,莫天秋好像想起什么一样,然后头也不回的开口说道:“修行修行,自然是要行,你在洛城呆了这么久,也是应该出去经历一些事情。”
“三月之后,道宗祈天会,你可以去看看。”
说完,便再也不看陆朝歌一眼,回屋之后便关上了房门。
陆朝歌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低着头,脑中有些乱。
他想了很多,很多。
许久之后,陆朝歌抬起头,对着莫天秋的屋子,再度行了一个礼。
这个礼,动作还是一丝不苟,严谨非常。
不过这个礼的意思,和刚才却不相同。
这是弟子对师父的送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