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河边上，一大一小两个人并排坐在河边，把脚放在水里。微凉的河水从脚边流淌过，异常的舒服。两个人的手中都拿着一个酒葫芦，不过只有那个中年人不停地对着自己灌着酒，而另外一位明显还是个少年，因而只是偶尔才会抿一口葫芦中的酒。
这两人自然是陆朝歌和莫天秋这一对师徒。
自从那个明月夜，陆朝歌庄重的拜师之后，莫天秋的威严的气势仅仅持续了一瞬便再也没看到了，导致了陆朝歌怀疑自己那晚是不是因为太过激动出现了幻觉。
莫天秋还是那个莫天秋，依旧成天放浪形骸，整日喝着杏花酒。陆朝歌依旧也是那个陆朝歌，每天看书，买酒，修身。不过作为莫天秋的所谓“首席大弟子”，陆朝歌也开始学着喝这种酒。
而莫天秋则一派“无良师父”的作风，略带鄙视的看着小口抿酒的陆朝歌，出言讽刺道：“连喝个酒都这么小心，能做成什么事？我莫天秋怎么收了你这么个徒弟。”
陆朝歌头都没有转，依旧自顾自的小小抿了一口酒，盯着两岸桃花有些出神，显然是没有把莫天秋的话往心里去。
莫天秋看着陆朝歌，眼睛又渐渐眯了起来。
双方沉默了许久，莫天秋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问道：“说起来……那天醉云楼发生的事你就没什么想问师父我的吗？”
听闻这句话，陆朝歌的心思也从桃花中走了出来，转头看着眯着眼的莫天秋，不知道怎么回答。
“那个少年的落雨拳虽然未带真元，不过也算是又几分火候了，有几分落雨卷轻尘的意味，虽然离登峰造极还有些距离，不说也勉强登堂了。你一个还徘徊在修行门外的普通人能躲掉他的拳，难道不应该很佩服教导你的师父我吗？”
陆朝歌对于那天自己能够和洛离山弟子战个平手自然也是满腹疑惑，不过现在听着莫天秋带着几分戏谑的话语，也只能无奈的笑笑。
现在陆朝歌，对于这个师父，真是有太多的无奈。
不过今天的莫天秋，确是认真的。
“你是我徒弟，师父我自然是不藏私的，我说的修身秘法自然是真正的修身秘法，可不是那些道场的普通身法。”
“这套修身之法，名为‘守缺’。”
“虽然练起来奇怪了点，名字也难听了点，不过却奥秘无穷。”
“这套修身之法是当年一位传奇人物所创，但是饱受争议，无人欣赏，差点断了传承。”
“这套修身之法，总计十二式。三年前我让你练这套身法前八式，这是基础。留下了后四式，不过这后四式也是到了教给你的时候了。”
“切记，不可荒废，勤练不殆。”
莫天秋在说最后几句话时，露出了少有的认真，郑重的表情。
也许是很少见到莫天秋会认真起来，陆朝歌听着这些话感觉有些奇怪的意味，不过看到莫天秋如此郑重，便也郑重地认真点头称是。
莫天秋站起身。
起身的过程很短，但是陆朝歌能感觉到，莫天秋就在这起身的短短数息之间，好似变了一个人一般。
如果现在有人路过这边，就能看到一幅奇怪的画面。
一个中年男子站在洛河边上，赤着脚，双手配合着身体做着一个又一个奇怪的动作。这些动作非常的生硬，并不连贯，但是这个男子却强行将这些动作串联了起来。
而在他身旁，一个半大少年则吃力的模仿着这些奇怪的动作。
他们的动作很奇怪，很好笑。
不过表情却很认真。
……
……
过了许久，陆朝歌终于艰难地记住了“守缺”的最后四式。不过他却不知道，能够用这么短时间就记住这后四式意味着什么。
虽然一如既往的奇怪，别扭，但是体会过“守缺”奥秘的陆朝歌对此丝毫不在意，反而有些憧憬。
前八式已然如此威力，那后四式，又将是一幅怎样的光景。
春风绕林，扯下一片片桃花，缓缓飘过在洛河上，被河水送到远方。
而这片片落花之中，一只紫色的蝴蝶，现出了妖异的身姿，缓缓飞到了陆朝歌的肩上。
陆朝歌看着这只蝴蝶的第一眼，便认出了这便是那日随那位少女离开的那只蝴蝶。
莫天秋也看见了这只蝴蝶，也见过那天的那个少女，于是情不自禁的仰天大笑起来。抓起地上的酒葫芦和从不离身的布包，丝毫不管陆朝歌，对着陆朝歌摆了摆手，一边大笑一边向着洛城走去。
而陆朝歌则看着这只蝴蝶，怔怔出神。
蝴蝶并没有在陆朝歌的肩膀上停留很久，很快就扇了扇翅膀，飞向桃林深处。
眼见蝴蝶飞走，陆朝歌也紧紧跟了上去。
一片片桃花瓣被风倔强的扯下，飘落，仿佛就为了营造一个完美的场景。
没走多久，陆朝歌就在这一片落花雨中，看见了那个熟悉的白色的身影。
白色衣裙在落花雨中自在起舞，花香氤人，令人迷醉。
翩若惊鸿影，婉若游龙舞。
陆朝歌看得有些痴，全然没有发现少女已经发现了他的存在。
少女停了下来，看着陆朝歌，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
……
……
陆朝歌有些害羞的看着眼前的少女。
少女真的很好看，笑容更让人温暖，但是过去十五年的经历和那厚厚的一堆堆书卷却没有告诉陆朝歌该如何处理眼前的情况。
于是陆朝歌只能有些木讷的站在，有些不知所措。
沈清慈看着有些呆呆的陆朝歌，又想起那天醉云楼前的令人惊讶的表现，看着两者的鲜明对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声也很好听，不过却让陆朝歌更加不知所措。
沈清慈看出了少年的窘迫和不安，笑意更甚。
今天的陆朝歌不是那天醉云楼前意气风发的陆朝歌，今天的沈清慈也不是洛离山上清冷高傲的天才少女。如果换成任何一个洛离山弟子站在这里，看到平时如仙女般高高在上的沈清慈表现出如此少女的一面，不知道会引起多少波澜。
“那天你送小紫回来，我还没好好谢谢你呢。”
沈清慈对着陆朝歌微微一礼，笑眯眯的说道：“我叫沈清慈，来自洛离山。”
受了沈清慈一礼的陆朝歌有些局促，不过还是很快回到。
“我叫陆朝歌。”
很没营养的一句话，但对于陆朝歌来说，感觉比那晚对着莫天秋拜师更加艰难。
“你也是一个修行者呢。”沈清慈没有在意陆朝歌的局促，而是说了一句让他更加惊讶的话。
“我还没有迈过入道境，只是一个普通人。”涉及到修行之事，陆朝歌的局促减少了很多，认真的对着沈清慈说道：“不过我肯定会成为一个修行者。”
话很认真，很自信。沈清慈也很认真的点点头表示认可。
一个不足十五就已经摸到悟识境门槛的天才少女，对着十五岁还没跨进入道境门槛的“废柴”少年如此认可。
说出去很难让人相信，但现在却是确确实实的发生了。
“你练的身法是‘守缺’吧，不过你还没凝聚真元，不知道你练的心法是什么。”
少女微微侧着头，看着陆朝歌继续说道，模样十分可爱，不过话语却让陆朝歌更加吃惊。
也许是感受到了陆朝歌的惊讶和怀疑，少女赶紧挥了挥手向陆朝歌解释道：“‘守缺’知道的人不多，练得人就更少了，我也只是偶然听闻过这种身法。”
当然，少女绝对不会告诉陆朝歌，她能知道‘守缺’，是因为看过陆朝歌和南远道交手之后费了不少功夫特地从古籍上寻到的。
而陆朝歌更加不会怀疑，于是点头表示承认。
落花雨已停，花香依旧氤氲。
沈清慈看了看陆朝歌，再度露出了甜甜的微笑，再度向陆朝歌微微一礼。
“我得回去了，不然门中长辈要着急了。”
陆朝歌听了，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失望，不过还是急忙回礼。
少女从桃林中离去，留给了陆朝歌一个美丽的背影。
陆朝歌看着少女的背影，有些出神，有些失落。
……
……
入夜，院中，月光下，老槐树前。
陆朝歌已经睡下，但还有一个人没睡下。
今日的夜空被一层薄雾笼罩，仅仅只有几丝月光吃力的透过这层薄雾，洒在院中。
莫天秋就坐在那一株老槐树前，抬头望着天空，如同过去无数个夜晚一样，喝着酒。
但今晚的莫天秋就和那个月夜收陆朝歌为徒时那样，完全变了一个人。
变得苦涩，变得寂寞。
他是莫天秋，他是陆朝歌的师父。
但他有了莫天秋这个名字，便不仅仅是陆朝歌的师父。
“道，道，道。”
莫天秋连续念了三声道，仅仅是这三个字，若有人站在这院中，便可以听到如同巨钟鸣动一般的声音。这个声音被控制在在一方院中，没有丝毫外泄。每一声道都带着不同的情感，有着不同的语调，甚至给人的心神带来不同的压迫之感。
“何处寻道。”
这句话，短短四字，却有着一种跨越万古岁月的沧桑，如晨钟一般震人心神。
一言之后，这种压力就顿时消散，好像从没出现过一般。
莫天秋喝了一口酒，将目光从这无尽夜空移到了老槐树下，移到了自己的身旁。
在那里，放了一个布包。
已经记不清过去了多少年，他从没打开过这个布包。
这个布包，却在今夜，被他再度打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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