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青璃眼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光芒,浑身寒气蔓延,冷意十足的盯着她笑了一下。
那女子只觉得森冷沁骨,转过去看了莫青璃一眼,对方的眼睛亮的刺痛她的眼睛,她的脑子轰的一下,只觉地眼前有着漫天幽寒的雪花混着冰凌不停地旋转,转的她混沌欲倒,又冷得她灵台清明。
她只听得一道并不怎么大的声音和着天地间无数的雪霜冰凌一起在她身边飘荡:“谁又……比得上你呢……”
声音不急不锐不响不利,初听时还有些听不明晰,可是随着不断地回响与混合,那声音最终仿佛不是又外界发出的,而是和寒意一般刺入了她的骨髓,她的皮肤,她的心脏,她的耳朵,她的头发丝,甚至是喉咙与嘴唇,就像是她在自问一般:谁又比得上你呢?
她先是听着这句话,然后是问着这句话,最后是想着这句话。
谁又比得上你呢?
刚才的一幕幕被不断的回想起来,眼前出现了另一个被脸上的讥讽扭曲了如花面容的自己,那个自己拷问着她,然后回答她。
你说人吵了自己,可是偏生自己的嗓门才是最响亮尖锐的,若论聒噪,谁又比得上你呢?
她的心颤抖了一下。
你说人穷酸,那又怎生得狐媚了呢?若论思虑颠倒,语无伦次,谁有比得上你呢?
她的脸白了几分。
你说月觞会高雅,可又未亲眼见过,偏还骗人说自己知道怎样才能去得,若论胡编乱造,满口谎言,谁又比得上你呢?
她的手攥紧了衣衫。
你说她们没有礼节,自己却如同菜市场泼妇骂街一般大吵大闹,若论可笑,谁又能比得上你呢?
她忍不住向后踉跄一步。
你说她们狐媚没教养,可是自己的车里,可是躺了一位男子,若论不知廉耻,谁又比得上你呢?
她双腿发软,瘫倒在地。
她神情恍惚,眼前却是逐渐恢复了清明,那白衣女子眼中的嘲弄之色让她无可抑制的发抖,陷入癫狂之中。
一旁的宵流芷看着她脸色由涨红到惨白又由惨白到青黑,一阵畅快夹杂着惊惧的情绪在她的四肢百骸游荡。
“呵呵”笑了一下,宵流芷自觉该缓解一下氛围,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装作随口说道:“哇!阿璃,你看这马车挺好看的额!”
“想坐?”莫青璃淡淡一问。
“就你……”那女子在莫青璃的眼睛移开之后,也渐渐稳定了心绪,又听得她们这样言语,一时间又觉得受了侮辱,正开口又准备奚落一番偏又被莫青璃的眼神扫过,顿时就忘了词,说话也断续了起来。
“就就……你们,我不让你们上,难道还想硬抢!”
“一炷香之后,神仙难救。”莫青璃也不看她,就这么回了一句。
白日从车旁进过的时候,便觉得里面的人呼吸阻塞,时而微弱断续,时而沉重急促。
宵流芷看着她略显病态的面颊,心中一惊,想着这姑娘气色看起来确实不好,可是怎么就这么严重了呢?治病方面她不懂,但是阿璃的话肯定是值得信任的。
这样想着,心里难免就生了不忍和愧疚之心,连忙一脸歉意的说道:“这位姑娘,刚才实在对不住,不知道你病得这么严重了,吵着你了,虽然你说话太那个啥了,但是人之将死,其言也……”
想着这句话好像说的刚好相反,“其言也恶”差点就冒出来了,赶紧憋了回去,“额……不对……我是说刚才也就算了,你好好和阿璃说说,她会救你的,别看她面相不好……”
说着又是一惊,赶紧又住了嘴,吓得都不敢去看莫青璃的表情,咬了咬牙想这种耽误不得的情况自己还老说废话老说错话,差点就急哭了,“哎呀,我不说了,迟了就完了,你赶紧求阿璃……”
末了,又不方心,可怜兮兮望着莫青璃,“阿璃,我们什么样好的东西没见过,何必为这种破车耽误人命,你就大人不计她的小人过,算了,啊?”
这番话说下来,是宵流芷急得想哭,莫青璃听得想笑,陆家表小姐气得发抖。
“你才有病!你才快死了!你才小人!你才破车!!”陆家表小姐听着这番话,内心翻涌的血气总算把被莫青璃先前激起的惊悸以及压抑给压了下去,嚷骂得旁边已然散开的人又都看了过来。
她看着周围人异样的眼神,又想起刚刚由莫青璃一个眼神所引发的回想,恼羞成怒,怒上加怒,但是作为一个姑娘家,更多的是羞愧难当。
“你们就做梦吧!”扔下这一句,女子拂袖,脚步凌乱的上了马车。
留下一脸惊愕加茫然的宵流芷,和一脸漠然加无视的莫青璃。
马车宽敞,内里躺了一人,一动不动。
不错,这马车内躺了一个男子。
虽说她与表哥从小一起长大,心中仰慕已久,但如今年岁已大,男未婚女未嫁,两人单独在一马车中待了多天,于礼实在不和,不便宣扬,也实在不能宣扬,这就是她无法再和他们争辩的原因,辩无可辩,也是无可奈何。
少女深深望着昏迷中的少年,她的表哥陆承修因为陆夫人怀胎时大病了一场,自幼患有顽疾,经脉不通,身弱体虚,难以习得武艺,但是才华横溢,诗文冠绝天下,若不是病根难除,恐怕都在朝中当了个文官了,如此情况,生在武将世家,不可以不说是个异类。
他们何家是陆家的部下,像她这样的附属家族都会派遣数位族人为陆家守卫祖宅,她父亲便是守卫之一。因妹妹嫁与陆家族人,像守卫这样的差事原本落不到他头上,他却是自愿去的。
何华敏心高气傲,离了父母,自小就随了姨母住在白烨城,再加上她性喜好动,喜好武功,陆家是不忌讳女孩子学这些的,反而赞许有加,是以,她都是和陆家的小子们一起玩大的。
在她身边,身姿挺拔,英气逼人,武功卓绝的不是没有,可她一介女汉子,却是迷了心窍般被这陆承修表哥所吸引。
当所有人在武场上为出人头地,建功立业苦练的大汗淋漓之时,只见着他立于庭院那株海棠花树之下,身影单薄,弱质彬彬。
后又在十四岁之时,以一首海棠诗名动天下,从此,仿佛被压抑了许久一般,诗文不绝,终于得“第一才子”之名。
月觞会,是表哥这样的人,才可以去的。
此番,是陆承修要回祖屋祭祖。
这陆家男儿十八岁时的成人仪式,从国都白烨城,轻装简行,不准携金带银,单人徒步,到达遥远的山城祭拜祖先,意味着可以从此披上战甲,秉承祖训,以一己之力保家卫国,忠君建业。
陆承修原本不用去的,不说这辈子定是没有可能披甲从戎,他的身体,恐怕连着长途跋涉都撑不过……
可是他执意要去,很少看到他那么执拗的一面,谁劝都不听。
陆承修从小性子内敛,温柔,隐忍,虽有父母怜惜,但终究文武不相和,在家族子弟当众被孤立不说,没来由的就是矮了一截,虽然她从不这么认为,府外的外人也不这么认为。
后来,陆承修甚至连陆夫人准备的马车都拒绝了,想要像其他人陆家子弟一样,孤身一人徒步而去,这下可真是吓坏陆夫人了,千般劝求皆是不听,族中弟子表面劝慰,私底下却诸多讥讽。
何华敏不同,她心中暗喜,以探望父母为名与他同行,陆承修拒绝不得,宋夫人可算是见着了希望,临行前千叮呤万嘱咐,一定要照顾好陆承修。
何华敏心中觉得就像婆婆嘱咐出门的年轻儿媳要照顾好自己的儿子一般,喜不自胜,悄悄望向陆承修,虽然他面无表情,可是自己也还是娇羞不已。
等到众人送出了城,陆承修便背了自己的包袱,下了马车,让何华敏不用等他,坐车先行离去,何华敏自然不肯,借言自己初次出门,心中不安,愿与之同行,最后,只得让她坐在马车上慢慢跟着。
何华敏那时候想,要是这样慢慢行着,就过了一辈子也不错,可是,天上下雨了,一场大雨,陆承修浑身湿透,不愿上车,最后旧疾复发,倒在雨中。所幸随身备着药,服下之后虽不见得完全恢复,至少看着也是无甚大碍了。
可是在某一天的傍晚,陆承修终于忍受不住隐忍已久的伤病,清瘦而挺拔的身体再次倒下,何华敏私自带她回城,整日在马车里守着他,直到碰到了萧家的车队,得知她是陆家表小姐便邀她同行。
何华敏没有透露陆承修的存在,能这么单独可他多呆一刻,也是好的。
直到碰到了宵流芷和莫青璃,陆承修一直昏迷不醒,以前常用的药似乎也不那么管用了,眼见着日益虚弱下去,可是此时正位于荒野之中,寻不得医,就算有,这又哪是一般大夫能够治得了的?
是以,她心中的恐慌,后悔,烦躁,不安等情绪繁复的混杂加深,在这个时刻居然听得女子与众多男子欢快的嬉笑声,她攥紧了手中的帕子,不由得……
陆承修在黑暗,迷惘,痛苦与冷热交织中度过了不知多长时间,然后在某一个时刻,眼前渐渐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