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去了好久。
“嗒……嗒……嗒……”
昏暗而幽静的走廊里传来了人的脚步声。
杜七靠着铁门,将脑袋用力挤进两根钢筋之中,可惜他的眼睛只能看见一条腿,那条腿在离他三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老家伙,最后一顿饭了,吃完送你上路。”
一个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沙哑声音响了起来。
旋即,那条腿蹲下又站起,然后迈开步子,下一秒就走出了杜七所能看见的全部画面。
“喂!等等!”杜七双手扒着铁门,嘶声喊道。
脚步声消失然后又响起。
紧接着一个身披漆黑长袍、头戴高高尖帽、极其枯瘦的人走进了杜七的视野。
这个人瘦的就像一副骨架!
甚至能在那漆黑的长袍底下,看见一根又一根骨头的轮廓!
而他藏在帽子底下的那张脸,只能用毛骨悚然来形容!
那是一张苍白的近乎透明的脸,透过他的脸皮,甚至能清晰地看见他的每一滴流动的血,每一块白色的头骨!
那种感觉,就像是包着一层薄膜的骷髅头!
任何正常人见到这样一张脸,都会被立马吓得魂飞魄散!
杜七甚至在看见这张脸的时候,吓得已经忘记了自己想要说些什么,他不禁向后退了两步。
仍是那个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沙哑声音,“你,是在喊我?”
那双深深凹陷进去的双眼看向杜七的目光如针一般,黑色的瞳孔陡然间扩大了几分。
“我……我……这……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原本准备破口大骂的杜七在看见这个人后,声音竟然颤抖了起来,他硬着头皮问道。
“如你所见,这里是监狱。”这个人抬起一只干枯的右手,手臂下拉起的黑色袍子就像一块黑幕,突然间他的右手手心处白光一闪,出现了一个烟斗。他塞进嘴中轻轻吸了一口,然后取下,在一团朦胧的烟雾里看着杜七,“从你的脸上,我看到了怀疑和恐惧,告诉我,为什么?”
“我……”杜七看着眼前的人,一时间满肚子的话竟是化作了沉默。
“算了……”这个人摇了摇头,“我对你的故事并不感兴趣,而你,作为一个死刑犯,或者说,一个将死之人,我只能说,我为你年轻的生命感到了一丝惋惜……”他又吐出一口烟,在这条好像并不通风的走廊里,浓浓的烟雾已经塞满了整个空间,而他就像是从火山口里走出来的幽灵,“你,还不到十六岁吧?”
杜七点了点头,他第一次体会到,有一种人,就算他只是站在你面前说上三言两语,你也会觉得他深不可测。
而眼前的这个人显然就是个深不可测的家伙。
“十六岁不到的年级,却摸到了白袍魔法师的门槛……”这个人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是要把走廊里所有的烟雾都吸进肺中,“甚至……我在你的身上嗅到了一股特殊的气味!”
这个人的声音陡然大了几分,“砰砰砰”地回荡在整条走廊里!
与此同时,他看向杜七的凹陷双眼也爆出了一抹精光!
然后,他问了一个非常奇怪的问题。
“我问你,魔法,对于你来说,是什么?”
魔法是什么?
说实话,杜七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或者说,他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个问题。记得在魔法学院上第一节课的时候,老师是这么说的。
“神说,神创造世界。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神说,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开了。神说,光明女神是我在这个世界的一个像。神说,一切力量都来自于她。神说,有虔诚的信徒。神说,有亵渎的叛徒。神说,有愚昧的生命。神说,虔诚的信徒可以借走她的力量。神说,亵渎的叛徒必须死。神说,愚昧的生命应该被召唤……”
“所以,只有虔诚的信徒才能从光明女神那里借走她的力量,而这个力量,对于魔法师来说,就是神圣的魔法!”
如果说,对于这种非常宗教式的说教杜七原本就有些嗤之以鼻的话,那么,在他遇见谬之后,这种扎根于整片大陆的思想就在他心中彻底地破裂了。
他看着眼前的黑袍之人,本能地觉得他不能像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一样,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
杜七走上前来,双手扒着铁门。这个时候,杜七才发现,眼前的人之所以眼眶如此之深、瞳孔看起来如此之黑,是因为这个人,他没有瞳孔!没有眼珠!深陷的眼眶就像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魔法对于我来说,就是我自己的力量。”
“哦?”黑袍之人的脸上露出一抹吓人的微笑,“这么说,你没有信仰咯?”
“信仰有什么用?如果信仰有用,那么这个世界上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痛苦的人?”
“哦,小朋友,你的想法有些极端了,我觉得信仰与痛苦并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我们心中的痛苦是因为我们自身,而不是因为信仰。”
“或许我可以换一种说法,你看,我没有信仰,可我依然可以使用魔法。而这,并不是所谓的‘从神灵处那里借来的力量’,它们切切实实地存在于我的身体里。”
砰地一声,杜七的手心处燃起一抹炽热的火焰,那通红的火光把整个狭小而昏暗的监狱照的通亮。
黑袍之人望着那抹在杜七的手心里跳动的火焰有些怔怔出神,良久,他挥起衣袖,一缕微风拂过,火焰噗的一下熄灭了。
“这,就对了。”顿了一下,他继续说道:“孩子,你说魔法是你自己的力量,而这,就是信仰。”
“什么信仰?”
“自我信仰,或者说,力量信仰。”
杜七陷入了沉思。
黑袍之人没有再说话,他静静的站在那里,背着双手,烟斗已经不知去向,而弥散在走廊里的烟雾也不知道从哪个缝隙里钻了出去。
过了好一会儿,黑袍之人轻轻咳了咳嗓子,再次拿出烟斗抽了起来,“我,和你说个故事。”
“你隔壁住着一个老头,他是一个普通人,他在这里被关押了六十年,也就是说,他人生最美好的六十年就是在这里度过的。年轻的时候因为冲动或者说那些微不足道的恨而杀了人,他就要为此付出生命和自由的代价,甚至是他的一切。我相信,你也杀过人……”
黑袍之人吐出一口烟雾,接着说道。
“当然,死在我手上的生命不计其数。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同样是杀人,他就要死,而你,而我,却不用为此而死?甚至是没有人会来管我们?因为,力量不一样,他和我们所拥有的力量不一样。当然,这个力量不仅仅指的是魔法,在这个世界上,它可以是权利,可以是地位,可以是势力,甚至可以是金钱!总之,一切可以成为我们操纵别人工具的东西,都会让我们拥有力量,拥有凌驾在一般人头上的资格!”
“说得粗鄙一些,他的人生就像是放了个屁,而这个屁是在一个没有人的阴暗房间里放得,或者说是在只有他的被窝里放得。这个屁,它影响不到任何人,它的作用只是臭晕他自己!而他的人生,就像这个他为自己放的臭屁,一文不值!只需一缕轻风,就会消散的无影无踪!”
“或许,这么说,有些残忍,但,事实就是这样。”黑袍之人摊开一双手,耸了耸肩,最后说道:“一无是处的人都得死。”
一番话说完,他的脸皮上仍然是那抹吓人的微笑,他看着杜七,像是在期待着杜七的反应。
杜七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在消化黑袍之人的话,他清晰地记着两句话,“他的人生就像是放了个屁”和“一无是处的人都得死”。
他低着头,突然,他抬起脑袋,满脸疑惑地看着眼前的黑袍之人,抛出了一个问题,“如果这个世界上一无是处的人都死了,那么那些所谓的并非一无是处的人又该怎么去表现他们并非一无是处的地方呢?”
像是一阵风吹过,挂在昏暗而幽静的走廊墙上的兽油灯集体摇曳了一下。
黑袍之人的脸皮上那抹吓人的微笑陡然间消失了,他板着一张脸,看起来更加毛骨悚人了。
不过此时的杜七好像已经不再害怕他了,他直勾勾的双眼盯着黑袍之人,像是第一次,黑袍之人盯着他的样子,那目光如针。
黑袍之人的嘴角抽搐了好久,他宛如黑洞一般的眼眶竟然合上了一双惨白的眼脸。
良久,他才睁开眼睛,确切的说,是打开眼脸。
深深叹了一口气,“你,很不错!”
然后他张开双臂,宽大的黑色衣袖垂下来,就像是一只张开翅膀的黑色蝙蝠。
响起一阵吭吭哐哐的声响。
杜七双手扒着的铁门打开了。
哗啦一声,黑袍之人干枯的手指指向走廊的尽头,“你,走吧!沿着这条走廊,出去吧!”
杜七从里面走了出来,在路过黑袍之人的时候,他扭过头。
“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抱歉,我没有名字,不过,你可以叫我‘黑影’,走吧,外面有人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