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路和民航，是我国经济生活中居民集体关注度很高的两个部门。分析铁路和民航的价格现象，有助于我们进一步加深对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认识。
提高票价，实名销售，解决火车票问题
每年春节前后的春运高潮之中，火车票问题都成为传媒和大众关心的一个焦点。大体情况是：虽然火车票比平常提价（上浮）20%至30%，火车票的市场供求关系仍然极其紧张；列车严重超员，有时超员可达200%甚至更高；套购倒卖火车票的“黄牛党”活动猖獗，他们其中一些人在铁路系统有内线；舆论和乘客绝大部分都批评火车票提价。
我认为，火车票的问题，根源在价格和制度两个方面。如果让我给以春运为代表的旅客列车运输问题开一个药方，我将建议提高火车票的公布票价同时实行火车票联网实名销售，还要大大提前可以预售的期限。
前些年我国许多民航票价都比美国高，可是不让降价的行政力量却很大；我国旅客列车的票价比美国低很多（广深列车除外），可是不让提高公布价格的行政力量和舆论力量也很大。一种不让降，一种不让升，实在是很有趣的现象。
市场经济的基本要求，是商品的价格由商品的市场供求关系决定。这样，价格才能反映商品和资源的相对稀缺性，才能成为优化资源配置的最权威的市场信号。春运期间火车票之所以严重供不应求，本身就已经雄辩地说明了目前的价格偏低。
有人以为，价格便宜对消费者总是有好处。其实不然。“好处”都给“黄牛党”拿去了，别人要么付出很大的排队成本，要么根本买不到票，要么付给“黄牛党”巨额“服务费”，价格严重偏离商品（现在是旅客列车运输服务）的市场供求关系。因为扭曲社会资源的配置，必然给腐败现象造成很大的空间。铁路内部一些人给“黄牛党”拖下水，就是这个道理。如果价格提高到供求基本平衡的位置，旅客不必为买票担心，列车不会挤成这个样子，铁路方面增收，服务质量提高，有能力更新换代，“黄牛党”也会销声匿迹，因为不再有他们施展伎俩从倒买倒卖中获得巨额利润的空间。
在比较大幅度地提高公布票价的同时，实行全国联网实名售票，就可以从根本上杜绝倒买倒卖火车票的现象。如果能够提前三个月预售车票，还能够进一步缓解买票难的问题。现代管理技术那么发达那么成熟，各地主要火车站都已经电脑出票，再前进一小步做到联网实名售票，应该并不困难。
几个月以前，传媒已经报道全国大中城市已经实行联网售票。既然联网售票，为什么不像发达国家那样实行实名售票呢？“联网”这个比较困难的问题都解决了，“实名”这个在联网的基础上容易得多的做法，为什么不实行呢？我对于这一点实在很不理解。
最后说明两点。第一，我说的是提高公布价格。在淡季，则可以提供折扣。第二，因为网点更多，铁路的管理比民航的管理困难，做到所有小站都联网售票，还需要时间。但是每个小站都可以不顾列车已经严重超员的情况，继续发售车票让旅客上车，这种情况无论如何是不应该再继续下去了。和民航一样，铁路是准纪律行业。这一点都做不到，实在说不过去。
从山东之旅说民航重组
前些年到山东走了一趟。因为没有火车可以直达，于是就乘飞机。正好那段时间广州各机票代售站展开促销活动，拼命争取顾客，广州飞济南经济舱票价七百五的广告满天飞。可是一打听回程票，却不能打折扣，我就买了单程从广州往济南的飞机票。
上了飞机，没有一个座位是空的。看得出来，乘客中有不少是旅游团人士，因为他们都戴着一样的旅游团的帽子。我是经济学的教授，很关心消费市场的兴旺，自然注意民航市场和旅游市场。现在看到飞机座位爆满，看到市民兴致勃勃乘飞机外出旅游，怎能不高兴。我身旁的乘客，就是参加了“三地四飞旅游团”的游客，从广州到济南（顺路游泰山）、上海、大连，去的都是好地方。
我出门坐飞机，只要可能，就选择南方航空。当然，前提是票价不能比别的航空公司贵很多。选择南方航空，倒不是出于地方保护主义，而是因为原来以为南方航空从基地广州出发，正点到达率会比较高。另外，南方航空似乎全是波音飞机，这也是一个小小的考虑因素。开头习惯了坐南方航空的班机，很快就形成“路径依赖”，使得以后多半还是选南方航空的班机。凭良心说，我绝对没有敢歧视国际航空和东方航空的意思。
这次飞往济南，午餐的质量仿佛没有以前的那么好。好在我即使生病的时候胃口也总是坏不下来，所以并无大碍。后来又发现飞机上贵州的标志比较多：手巾、饮料、午餐、扑克牌以及航空读物。到这个时候，我才判断出来，这是南方航空贵州基地的飞机。飞机上的民航刊物，彩页报道中原航空并入南方航空的消息，原中原航空的飞机，被重新装饰，涂上南方航空的色彩和徽记。我想，现在乘坐的可能也是某航空公司并入南方航空的飞机，肯定不是广州基地。
到了济南，我到处打听返程票，首先是发现济南的民航售票处少得可怜，其次是认识到所有售票处的价钱都是公布价格。虽然出乎意料，也只好买下，因为坐火车多费许多时间不算，还要面临许多周折，徒然增加不确定性。
这次上了飞机，却发现机舱很空，许多人像我一样，一个人享受一排三个座位。即使经常这样长途飞行十几个钟头，也不会患什么“经济舱综合征”。和来时成为鲜明对照的是，看不到那些像是参加旅游团的游客。粗略算算，回程票价比来时的折扣票价贵了九成，乘客却只有四成。这样看来，对于航空公司来说，飞这一趟的收入，比来的那一趟要少。
最不好的，是飞机清洁工作做得比较差。原来，从广州飞济南的3509航班在到达济南35分钟以后，就以3510航班身份飞回广州。我所在的那一排三个座位，至少两个上面清楚地粘着不少饭粒，中间座位前面???小兜里，插了一大把清洁袋在那里，少说也有十个。至于所有座位上的旧报纸都没有被清理，就更不在话下了。我问乘务员是不是没有打扫，答案是打扫过，我指出座位上有许多饭粒和一叠清洁袋，他们还坚持说是打扫过的，像是有统一口径。快到广州的时候，机组通知说：“继续前往贵阳的旅客请留在机上休息，我们停留50分钟以后，将继续飞行”。看来，这是清早从贵阳到广州，转济南，返广州，再回贵阳的飞行路线。
写到这里，我愿意向我一向选择的南方航空进言：在民航重组的过程中，千万不要坏了南方航空的招牌。那是你们很可宝贵的无形资产。如果有一天乘客在选择南方航空的时候，还一定坚持要南方航空某某基地或者某某分公司的航班，或者坚持不要南方航空某某基地或者某某分公司的航班，那一定不是成功的重组。
差异价格是现代经济的精彩篇章
我的《从山东之旅看民航重组》因为也记录了价格信息，所以引起关于票价差异的讨论。好几位朋友指出，“垄断环境”和“竞争环境”的差别是价格差异的重要原因，更有读者提出航空公司应该充分利用“差异价格”这一营销手段，对公差和商务人员采取高价，对旅游度假的采取低价。看来，这些读者对现代经济学关于垄断的理论，已经有一定的了解。
同一企业的同质商品，以不同的价格卖给不同的顾客，就叫做价格歧视。许多读者都遇到过价格歧视的现象。你去买菜，嫌一块钱一把太贵，讨价还价以后，菜贩说，八角钱算了，可不要告诉别人。也许你一时感到很高兴，可是举一反三，你想到更多的时候，价格歧视可能只优惠了别人。
以前在一些大城市有“特供商店”。行政级别很高的人，或他们授权的人如生活秘书或勤务人员，凭特供证，才能进内购买，那里的东西又好又便宜。“特供商店”之类的价格歧视，是权力介入经济的产物，造成国家本币的含金量因人而异。这种价格歧视的腐败性和危害性，大家都很清楚。
正是因为基于上述例子的感受，只要说到价格歧视，许多人就认为那是经济不发达、社会不文明才有的现象。其实不然。固然有许多价格歧视现象是不发达不文明的结果，但是也有一些价格歧视现象，受到社会和民众的广泛欢迎。电影票和游泳票儿童半价、老年人乘车免费或半价、寒暑假航空公司优待学生和教师，就是这样的例子。不管喜欢还是不喜欢，这些都是价格歧视。在发达国家，同一个航班的一样等级的飞机票，给你的票价可能是给另一个乘客的票价的三倍。
环顾世界，几乎可以说在任何一个国家的任何一个时期，都存在价格歧视的现象。所以我们有必要认真探讨一下价格歧视的规律。
现代的商品概念，早已不限于从市场上买回来的“不仅看得见而且摸得着”的货物，“服务”是不仅同样重要而且越来越重要的商品。把商品分成货品和服务两大类，就可以发现，货品方面的价格歧视很少，服务方面的价格歧视却比较多。这就是一条规律。
这不奇怪，因为货品是可以转移的商品，如果不配以定量，就很难实施有效的价格歧视。就说“特供商店”吧，东西特好还特便宜，如果不配以定量，那么特供对象的亲朋好友都要通过特供对象占便宜。
但是服务就不易转移。比如对老人乘车实行优待，不是老人就无法得到这个好处。可见，在服务方面的价格歧视，通常比较有效。这就是服务方面的价格歧视比较多的道理。
明明是同样的商品，却在价格上厚此薄彼。在这个把“公平”叫得震天响的世界上，价格歧视岂不犯了大忌？
是的，不能厚此薄彼，是现代商业活动的信条。但是，说得精确一点，人们只能要求对于同一个市场上的顾客不能厚此薄彼。如果张三处于砀山的市场，那里梨只要一块钱就可以买一公斤，那么身处广州市场的欧阳，就只好“认命”，绝不会因为这里梨的价格要高好几倍而觉得不公平。是否公平，只能在同一个市场里相比。
砀山和广州，是被距离分割的两个市场。砀山和广州，相距一千多公里。许多人以为，距离带来的运输成本，是相距很远的两个市场价格不相同的根本原因。其实未必。广州生产的服装，在北方一些城市的售价会更低，这就不能用运输成本来说明。
距离很近的两个市场，价格也可以有很大差异。同样一条香烟，在深圳特区的售价就比一河之隔的香港特别行政区低得多，因为深圳和香港，是由政治边界分割得很好的两个市场。边界对市场的分割最彻底、最严厉。
没有距离也可以分割市场。有一段时间，从同一个售票窗口买同样一个航班的经济舱飞机票，国内乘客可以享受优待票价，而外国乘客却必须按公布票价付款。这是按消费者身份分割的市场，身份分割同样十分彻底。不要以为在发达国家没有这种价格歧视。留学生进入美国学校，比本地学生要付高得多的学费。
按消费者的身份来分割市场，这样实现的价格歧视，通常都有说得过去的理由。航空公司和大学教育优待本地居民，没有人能够说是多么不公平。许多电影院设置儿童和学生半票，一些诊所对老人甚至对失业者减免收费，或者公园和公共汽车对老人儿童实行半价，都属于按消费者身份实施的价格歧视。绝大部分居民都会说，这样的价格政策合理，而且很有人情味儿。只是他们不采用价格歧视的说法，因为“歧视”这个词很不好听。不过不管用词的习惯如何，说的都是同一商品对不同的顾客实施不同的价格这样同一件事。
航空公司最老辣，价格歧视无痕迹
读者可能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你在海鲜档发现，同样的海鲜，档主卖给另一个人的价格特别便宜。你向档主讨说法，档主说，那个人是他的小舅子。在发达国家，公开市场上不允许这样的价格歧视。
前面说了，价格歧视的前提是市场分割。的确，除了边界分割、距离分割和身份分割以外，还可以像上面说的那样按照消费者与商店商贩的亲疏程度，对顾客进行市场分割。但是在现代社会中，这种按亲疏程度的歧视通常被看做是落后和腐败的表现。这样做的企业，公众形象低劣，很难在激烈的商业竞争中站稳脚跟。
前面谈到你去买菜，嫌一块钱一把太贵，讨价还价以后，菜贩说，八角钱算了，只卖给你这个价钱，可不要告诉别人。这是利用信息封锁分割市场的价格歧视。交易各方，有人掌握的信息比较新鲜、比较完整，有人掌握的信息比较陈旧或不够充分，这在经济学上称为信息的不对称性。市场经济不发达，才会在普通商品的公开市场上出现由于信息的不对称性所造成的价格歧视。
发达国家的航空公司，在实施合理的价格歧视方面，做法最为老练。以美国为例，航空公司之间经常发生价格大战，优惠票价常常只有正常票价的三分之一甚至四分之一。然而，即使是价格大战，航空公司也不愿意让出公差的旅客从价格大战中得到便宜。但是，当旅客去买飞机票的时候，他脸上并没有贴着是出公差还是私人旅行的标记。那么，航空公司如何区分乘客来分割市场呢？
原来，购买优惠票总有一些条件。例如规定要在两个星期以前订票，又规定必须在目的地度过一个甚至两个周末等等。老板叫你出公差，往往都比较急，很少有在两个多星期以前就计划好了的国内旅行。这就避免了一部分出公差的旅客取得优惠。最厉害的一招，是一定要在目的地度过周末的条件。老板派你出公差，当然要让你住较好的旅馆，还要付给你出差补助。度一个周末，至少多住两天，两个周末更不得了。这笔开支，肯定比享受优惠票价所能节省的多得多。更何况，因为你周末也被迫出差在外，度完周末才回来，你在公司上班的日子又少了好几天。精明的老板才不会为了眼前那一点机票优惠而贪小便宜吃大亏。
就是这样，在条件面前人人平等，这些优惠条件就把出公差者排除得八九不离十。明明是价格歧视，又让你看不到“歧视”。发达国家的航空公司实在高明。
因为，价格歧视是把同样一种商品以不同的价格卖给不同的顾客。读者可能要问：既然高价也卖得出去，那么都按高价卖，就可以多赚一些钱，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搞什么价格歧视？
世间的事物没那么简单，经济现象就更加复杂。价格决策是企业的重要决策。在决定价格的时候，企业实际上处于一种“两难”的处境。价格要是定得低了，白白少赚许多钱；要是价格定得高了，又会赶跑许多支付能力较低的顾客，同样少赚许多钱。如果不能区分顾客，不能分割市场，那么就只能实行一个价格，企业就总是处于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境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