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岸的春风带着桃花的香味吹进了这座小城,白衣如雪着春衫的简其现,带着一柄长长的剑,唤醒了城的黎明,金环束着她的秀发直披在她的背脊,她身侧残垣边微眯着眼像是假寐的乞人似乎是被淹没在了历史的画壁里,然而这画壁里的乞人,袍袖里却似乎有莫名镌刻的声音。
……
有一股熟悉的闻佛香轻轻掺着桃花的芬芳飘过她的鼻尖,简其现不由得愣了一下,但她没有多想,还有什么比她就要见到她日思夜想的殿青更重要的事呢?她缓缓地走进了杨柳岸的穹门,她的心跳不已,像是走进了一阙轻盈的宋词里,那词中谁为她牵强填上的“不期而遇”,她却醉在了深深的期盼中。
夭灼的桃花像浮在水面上的一双双眼睛,含着晨露般透明的泪珠汇向一条青石小径……
有男女嬉笑的声音就从那小径上传了过来,似在嬉闹中互说着一些绵绵的情话,像极了从前的殿青和她,那么温馨!那么甜蜜!
可是,这男子的声音……多么熟悉,多么熟悉呀……
“现儿!”没等她再想下去,有一个少年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叫住了她。像是穿透了岁月的涟漪,她回过身来,便见一个衣衫褴褛满脸污泥的乞人远远地向她踉跄走了过来。
“你是……萧公子。”她的声音像似川谷的流溪、又像是清风穿过琼瑶的孔。
“现儿,我就知道是你……果然是你。”说着,褴褛的长衫被他褪了扔去风中,露出了他本来潇洒的常装,俯身掬一把桃花溪水拭去他脸上的污浊;露出了他本来绝世的容颜。桃花摇影就轻轻落进了他那双细长的眼眸中,明明灿若星辰,却又漆黑如夜。修直的鼻梁,棱如锋利的剑刃,再配上一张犹如工笔轻轻勾勒的薄唇和一张棱角分明的瓜子脸,这容颜,实在不能不算绝世。
她一瞬又一瞬地望下去,望这萧郎的面,就忘了那身后的莺声燕语吧——她对自己说,即使平生相思度孤独又何如?总比此时此刻的情不知所终来得幸福。可是当那身后男女的声音越来越近的时候,她的心为何那么痛?那么痛!
“现儿,我们走吧,离开这地方。”声音颤抖,不再乞人的萧西布伸过来了手,轻轻地抓住了她。像是有了家的温度,她一瞬间觉得这世间是有那么一丝丝的安稳的。可是,她不能跟他走,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是放不下什么。
她不走,她想对他说什么,可是她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闻佛香,就讶异、恐惧了。此时身后熟悉的声音陌生地与她擦身而过,字字像是涂了毒液的钉,道:“萧少楼主,你走不了。”
她循语回身,就见殿青惫懒地站在那儿,这个她朝朝夕夕点烛盼相对两不厌的人,这个说过要与她相依为命、说过今天要娶她为妻却消失不见让她寻寻觅觅的人,此刻就站在她面前的不远处,身边却已依偎着别的女人。
“殿青。”她还是叫出了那个常在心里唤的名字,却不知道接下来该对他说些什么,只痴痴看着他,像一株小草仰望着附向天际的凌霄花。好半晌,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就用近乎祈求的眼神看过去,摇着头对他说:“殿青,不要!”
殿青没有说话,只温柔地抚开了身边女人的秀发,弯下头去,就吻上了那美丽的香唇,就在她的面前,他又把他的手伸进了女人的衣襟……
桃花在微风中散发着浓烈的芳香,散发着爱的灵魂,却怎么也混淆着一股淡淡的闻佛香木味,她的心开始像被钝刀割锯,就寸寸的在滴血。“我好痛,”她双手用力地按住了自己的胸膛,她对他说,“我好痛——殿青,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其现,别怪我,”殿青终于走了上来,他依旧与那女人相依偎着,“我让黑衣人告诉你我在晓风残月楼手上,可是你却没有因为我而杀了他。”
杀了他?简其现听得莫名,心痛的感觉又让她瑟缩成了一团,眼泪无声地流了出来。就在迷离的泪光中,她睥见了一旁的萧西布正也一脸疼痛状地向她蹒跚走来,他的薄唇轻启,像是在对她说什么,但她听不见,只觉得那唇齿开合间说出来的也不过仅仅只是两个字——现儿!
“萧公子,想不到现儿与你都只不过是个可怜人。”她说。疼痛的感觉一次次冲击着她的心,第一次把自己也称作“现儿”嵌入自己的话语里,然而她的话似乎是萧公子也听不清的,但他也该如自己一样看得懂自己在对他说什么的吧?
——她在心里想。转过头却见一脸得意的殿青在与身边的女人深情对望,就歇斯底里地喊:“为什么?”
“为什么?”语气冷冷的,殿青的眼睛舍不得离开身边的女人,像是针被磁石所引,“他父亲是何等的恨我苗人,十年前仅仅只是为了立威,就杀了我全家几十口人留下我一个人孤苦无依地活在这世间。”
“可他是无辜的,殿青。”
“我也是无辜的,无辜的人杀了无辜的人,让不无辜的人也尝尝失去亲人的痛苦,这一点儿都不无辜。”
简其现还想要反驳什么,却见萧公子此刻就从容地走了过来,他深情地看着她,也不理会殿青,就淡淡地说了一句:“原来是这样啊!”她不明白萧公子为何有此一说,但在他的眼神中看到了无限柔情,那眼帘像是湖泊一样倒影着她的倩影,一寸寸地,就陷入了相思。
突然一曲横笛的《清风引》,满园花瓣抖落,简其现忽然一阵疼痛的惊醒,见萧西布指尖夹着小刀,一挽指,刀就旋风飞了出去,绕过林梢,绕上枝头,绕上了云霄,最后就消失不见了。
然而,简其现就想起了几个词:清风引、闻佛香、为情所困——这简单的三个词引动出来的,却一点儿也不简单,那就是蝶窟杀阵——引魂杀。
入此阵者,杀万物如杀自己本身,所以萧公子那一式有去无回畅通无阻的“绕梁燕”,其实杀的是……
可是这不可能,他单恋谁?因谁而为情所困?
她不敢想、不用想、或者——
没时间再想,笛声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满地铺了桃花的毯,萧公子说:“现儿,我——我没——没多少时间了。”
“不……”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了心痛的感觉,就有了无声的眼泪,“我有好多事好多事要问你比如情是什么人心是什么?”
“情是——”萧西布缓缓地伸手到怀里握着那块木雕,胸腔里混着血喷出一句话来,“情是人心的思念,是坟墓里的人不愿看到的泪痕。”
天昏暗了下来,殿青站的地方空了一块,他什么时候和女人一起离开的,只留下了一支横笛,像一本悬疑小说里的线索斜斜地扔在了地上。
然而西布、木雕,还有那清风穿过琼瑶般的声音呢?
——《情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