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声满天,义军怒号四方空绕,细听之下,竟有十面围城的险情。秦辰梦中惊醒,恍惚好似回到衡衍大陆的分崩离析。
半年以来,他不是没有设想过术法集权渐失民心所引发的后果,然而一切却来得太过突然,让人举足无措。师傅云灵子一语成谶,如今他可能早已隐没山林而无人能识,而尤其然铁定身处天涯,无法及时归来相助。与此同时,半年的执政掌权,满朝大臣的修养和品性尽入眼底,尽是些附避于灵尊翼下的蛆虫之辈,只进不出,贪生怕死。为今之计,也只能弃天下而确保嬛姬和自己安然隐退了。他是不会允许这样处于极致高处、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巨大枷锁牵绊住嬛姬内心的纯白剔透的!
夺窗而出,迅疾飞行,耳畔秋风猎猎,夹杂着震耳的源源不断的厮杀怒吼,入目则是哀鸿遍野、一片狼藉。这还是原先富丽堂皇的熙都吗?一夜城破,尽失根基,这个以术法为尊且安和平淡的世界,竟因为长年累叠起来的术法与实用之道之间的极度矛盾而尽赴败绝。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幸其变革之日提早到来,几近崩溃的旧秩序很快就要被符合现状的合理秩序取代。不幸自己与嬛姬恰好身处漩涡中心,很可能立刻成为众矢之的。
“驱除妖孽,推翻灵尊!驱除妖孽,推翻灵尊!“……如雷的贯耳之声突兀响起,在半空中环绕不绝。
妖孽?秦辰半眯起碧绿的眼眸,莫非,妖孽一词是在说自己?
“妖孽秦辰,以色侍人。尽收奸臣,横赋暴敛。颗粒无收,民无所食。苦不堪言,嬛姬不待……“一位衣着破败,却难掩将帅之气的俊目青年高声厉骂,愤慨之心外显。他立于面如菜色、瘦骨嶙峋的义军之中,颇有一种鹤立鸡群的味道。
这样一支并未经历过编制和正规训练的农民军,竟然可以这样神出鬼没地出现在熙都附近并能短时间内破城而入,实在令人匪夷所思。秦辰若有所思地看向城门的方向,竟丝毫未损!莫非……不,这么庞大的一支军队,再如何隐没气息施展隐身术入城也会使守城士兵有所察觉,更何况他们还是些对术法一窍不通的农民军!
大旱连连,颗粒无收。农民军大多身无分文,家无可当,唯一可能喂饱自己的途径,便是盗取古人之物贩卖!而这只军队能够无所阻碍地进入熙都,显然是借着历代灵尊的墓道直通熙都城的中心。城郭尚且破败不堪、尸横满地,而城的中心云雷楼呢?不好!嬛姬危险!
等到秦辰赶到云雷楼,云雷楼的四周早已插遍了义军的旌旗,看来嬛姬已然被缚。嬛姬贵为灵尊,义军近日内应该未敢动手。秦辰打算今晚尽快设法营救嬛姬,随后带着她远走他乡,择一处与世无争的偏僻之地过男耕女织的平淡生活。
然而秦辰终究不谙世事,想法尚未成熟。熙都城中的义军事实上是由来自最临近熙都的九大城池奇洛、西新、绯俞、弘申、涂邬、祟钦、孛燚、桧欧、辰巳的农民军统一组成,他们此番的目的便是占领熙都,控制灵尊,用尽灵尊姬族嫡系之血释放被封印并镇守在九方城池最远方的九只神兽,从而提前耗尽云之颠术法为尊的灵朝气数,尽快实现新业建立与稳固。然而,这样阴毒的想法却只出自一人之手,此人便是西新人程巽。
然而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出生书香门第宗家嫡系的程巽,本该自幼享受殷实大家族程家的庇护,而若是生存在衡衍大陆,早该凭借自身的绝代才华拜相封侯,尽享宦贵。然而时运不济,程家家道中落,年仅十岁的程巽沦落民间,困顿之时甚至以乞讨为生。
是的,在这样一个以术法为尊的世界,他所属的原本仅次于倪家大姓、打理西新城五分之一商铺的程氏大姓却因为宗家多年来始终产不出半个高级术法师而破落荒败。加之旱灾作祟,商铺门前冷落,长年累月的入不敷出致使程家很快走向衰败。他怎能甘心呢?只凭借术法选拔人才,所有的上层人物全都以术法为生,贪图富贵,未有丝毫贡献,却置下层人民饱受困苦于不顾。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来自于自己家族的怨恨与不甘,加之心怀天下百姓致使他走向了这一步。
他要在有生之年举全国百姓之力,以民心推翻这样一座将倾的术法大厦!构造新的秩序,将实用之道作为核心,选拔能以真正统御之道管理天下的人才到权力的中心治理国家。
该说是上天的眷顾吧,他很快陆续同九方城池中落败的各家宗家嫡系子弟相识。未具备术法修炼条件的各家宗家嫡系子弟皆对旧秩序倍感怨愤,且空有一腔治国的抱负和满腹的经纶而不得施展。很快他们便对程巽的才能和计划表示认可,以家族残留的影响力招建了一支极其庞大的由日日食不饱腹的劳作农民们组成的军队,九面环绕熙都,伺机而反。
而未经过百姓和各大家族全力允许便被立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灵尊助法师——秦辰立刻成为他们的目标。他们很快凭借多年的盗墓经验获得大量的钱财以供养军队的日常开销,接着利用墓道进入熙都中心的云雷楼,打着“驱除妖孽,推翻灵尊!“的口号抓住毫不抵抗的新一任灵尊嬛姬。之后,请归顺的精通推演之术的高级术法师算出灵朝命数。最后做出了“用尽灵尊姬族嫡系之血释放被封印并镇守在九方城池最远方的九只神兽,从而提前耗尽云之颠术法为尊的灵朝气数“的决定。
秦辰的计划还是晚了一步,在他进入云雷楼中寻找关押嬛姬的牢房时,嬛姬已经在仙以阁被抽光了身上的所有血。他隐形遁入仙以阁之时,结界蓦然紊乱动荡,群兽失控乱窜,他便明白,一切已然为时已晚。
此时的嬛姬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气息奄奄地躺倒在仙以阁冰冷的金砖地上,露出的右手手腕上赫然爬着一条既长又深的血迹未干的殷红伤口。她涣散的眼神四处飘荡,在触及秦辰震惊不已又夹带深深悔意的眼神时,瞬间变得流光溢彩起来。
秦辰的脑中已经空白,只感觉眼前一片黑暗扑天袭来,他在心中使劲叫唤着让自己不要倒下,拖动麻木的脚步踏如棉絮般地弥迤上前。正处回光返照的嬛姬虚弱地咳嗽了一声,左臂拿起隐形的龙霁剑递给秦辰,断断续续地说到:“秦哥哥,你……要相信……我……的话。我……昨天……在梦中……看到……一个……仙女姐姐。她……跟我……说,她是……我的……祖先,早……就……测算出……今天的……局面,她……说……我的灵力……还要……再持续……弥留……在这世上……几千年,所以……只要把……我的……一缕生魂……封印在……龙霁剑中,等到一千年后……我……托生……在衡衍……大陆,把我……带回……云之颠,龙……霁剑……可以……让我……记忆……复原……,然后……以……我的……灵力,依然可以……使……云……之颠……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好……好,我相信你!那如果我千年之后找不到你呢?“秦辰哭丧着脸问道。
“怎……怎么会……找不到我,龙……霁剑……只……只认……我一个……主人,拿……着它,到……我转世……的衡衍……大陆,它……一定……会认……认出……我来的。”说完之后,嬛姬便再没了呼吸,秦辰握着她失了温度的纤手,一直蹲坐在她的身边,良久过后才在她身上施展隐身术,抱着她早已冰冷的身体朝阁外走去,一步,一步,步履艰难。
而看守仙以阁的义军显然被嬛姬尸体凭空消失感到大为不解,赶紧报告给程巽,也并未得到责罚。
而当半个月后道听途说以为义军围城、嬛姬有难的尤其然心急火燎赶回来时,熙都已然改头换面,整个云之颠都变得动荡不安。义军的胜利并没有使新秩序很快构建起来,相反的,群起纷争,云之颠大地到处充满着兵戈杀伐。缺少了嬛姬的灵力作用,结界变得脆弱不堪,神兽也因为失去灵尊的指引而逐渐趋于灭亡。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了千年之久,然而这又与隐于暗处,期等千年的秦辰又有何关系呢?秦辰只想在暗处施展冥睡咒沉睡千年,待到千年再将嬛姬带回云之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