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可是要问策？”瑞娘突然端正了神色，长眉一挑，直直望向长公主。
长公主突然心中一动，也渐渐收起脸上的笑意，正色起来。
瑞娘看着长公主脸色，随后做了一件使很多人惊讶的事情。她向后退了一步，右手拂心，左手轻轻伸出三根手指了指天，然后跪坐下来，双手放在膝盖之上。
王茜娘嗤笑了一声：“这又是什么，难道姐姐不舒服想要歇一歇？还不赶快给瑞娘姐姐找把凳子！”
其余的小娘子纷纷掩面而笑，只有几个心思灵巧的小娘子用疑惑的眼神看着瑞娘，她们本能的感觉到这个女子的举动有一股庄严肃穆之气，让人不可亵渎。
长公主的神情更加惊异，她想到了很久之前看到过的一幕。
……
“陛下可是问策？”
那时她还是太祖皇帝最喜欢的公主，被抱在父亲的怀中，坐在龙椅之上，面前是两个皓首长须的老者，那时两个老者就站在台阶之前，也是这样昂着头问父皇的。而父皇本是笑意的脸上神色渐渐凝重，最后竟然站起身来走下台阶。
那两个老者相视一笑，同时右手以手拂心，左手三指指向天空，然后退后一步跪坐下来，就这样严肃而庄重的看着父皇。
那时父皇的脸上肃穆，双手紧紧握拳掩饰不住他的兴奋。他低下了九五之尊的头，先鞠一躬，然后竟然也做了和老者们一样的动作，跪坐下来，恭谨地开口。
“请二老指教。”
之后他们说的什么她那时一点都听不懂。
只是知道，原来因为连年征战空虚的国库竟然在一年之中充盈起来，父皇打败辽国，收回了燕云十六州，终于完成了他的大业。
而那两个老人她之后再也没有见到过。
长公主想到这里，不自觉地抬起了扶在王芙清胳膊上的手，整了一下衣裙。
接下来，她竟然向前两步，也做了和瑞娘一样的动作，跪坐下来，面向瑞娘。
周围的私语声、谈笑声全都一瞬间安静下来。小娘子们全都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请指教。”长公主开口。
瑞娘望着长公主，没想到公主竟然知道这问策古礼。
她还记得那日先生给她讲起前朝的古礼，她坐在石凳上，只是笑。
先生却一板一眼地行着礼，技师面前只有空气，他也郑重地好像在举行着一个庄严的仪式。
“你不要笑，这古礼虽然已经没有多少人知晓了，但是三指指天代表皇天在上，一手扶心代表言出本心。
这是谏言者的最高礼仪，此礼一出，即使是君王也只能行平礼问策。”先生说着，平时因为总是埋首浩经而变得有些发散的眼神中，竟也出现了一丝光芒。
“这问策之礼如此重要，那现在为何无人知晓呢？”她捕捉着那光芒，轻轻留在心里，嘴上却还是毫不在乎地嘲讽。
“在前朝之末，这古礼就已经随着大儒们隐居避世而逐渐消失在人们视野之中。几十年过后，就连当世鸿儒都不一定还了解这问策之礼。”先生对她的嘲讽一点也不以为意，只摇摇头叹息。
“就是因为你从山里来，才会知道这些的事情，平时说你是老古板，我没有说错吧？”
“啊，可能是吧。”先生抓抓头发，无奈地笑着耸耸肩。
她那时总是抓住一切机会，伸出爪子刺激一下先生。她也不知为何，就是喜欢看他无奈时笑的样子。
那时总觉得日子过得很慢。
那时的日子总是充满阳光和松柏气息。
今日，在这庭院里，看着这些天真烂漫的小娘子，突然想起了原来木讷而又有些天真的先生。
如果先生看见她对着一众女子，行了当时嗤之以鼻的古礼，估计会只说她乱来吧。
他也会那样无奈地笑着摇头吧？
瑞娘带着一丝戏谑，模仿着先生当年，对着长公主行了这问策之礼。
本来以为只有从山里走出来，那么古板无聊的先生才会记得了。
没想到长公主竟然也记得。
瑞娘长眉一挑，开口道：“长公主，刚刚芙清小娘子所言：‘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小女以为不妥。天地之道，玄虚难测，天灾地震之类，都是上天发怒的象征，把这些灾异和君主的行为联系起来，将上天之怒加载到君父一人的身上可谓可笑至极。”
长公主挑眉，这小娘子的想法可真标新立异。
“而所谓守祖宗法制，则更要变通的来看。我朝太宗皇帝号称守成，在位二十年，也屡次修订太祖成法，更何况现在已经立国五十余载，时移事易，一味抱残守缺，又有何益？”
“那您的意思是改制势在必行？你同意李相公的改制之法？”长公主不自觉地使用了敬语。
瑞娘望向长公主，端正了自己的身子：“长公主，小女身在闺阁，李相公的改制之法是否可行还需假以时日，验其实效。但即便以管仲、商鞅之才在改制之时尚有弊端，更何况我朝幅员辽阔更胜十倍，外有契丹、西夏虎视眈眈，所以改制还要先南北各取一州试验，因势利导，不能贸然铺开。否则，改制不能因时因势，一旦失败，会使生民受累、国本不稳。”
“因时因势？”
“正是。改制艰难，唯有立法之人具有恒心，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不畏世情、不惧人言，才能大道得正。”
说完这句话，瑞娘就沉默下来，看向长公主。
长公主盯着瑞娘半晌没有说话，随后低头施礼，扶地站起身来。
瑞娘也随之起身。
她们的对话语速很快，很多小娘子还没有听明白，她们的对话就已经完成起身了。
就在大家都以为长公主会对瑞娘说些什么的时候，长公主却深深看了瑞娘一眼，转身离去。
身后的女史见状，连忙对各位小娘子施礼说道：“公主回鸾，请各位娘子继续赏花。”
众女子施礼恭送。
王芙清等公主的身影转过月亮门，才平身。沉吟了一下，便笑着对众家娘子说：“姐妹们，公主今日邀请大家过来便是赏这院中的梅花，各位可不要辜负了这美景。”
说着便左手拉着右相之女欧妙均、右手拉过了吏部尚书之女范念慈，走到园中最美的一棵素白台阁梅之下。
当然也少不了另一轮的连句作诗，仿佛都刚才的一幕根本没有发生过。
林宜真见瑞娘落单，用手挽起了瑞娘的胳膊：“瑞娘姐姐，我们也去赏花，公主府的梅花今年开得格外的好。”
后面的林熙真却一直默默望着瑞娘的背影，虽然她也不懂刚才瑞娘和长公主两个人所行的古礼。但她本能地感受到瑞娘说话时的那份沉静和郑重。
这个瑞娘不简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