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初落，月悬中天。阴历算起来已经过了初八，正是上弦月渐渐凸起的时节，。
邹靖坐在落地窗前，呆呆地望着天空。想起来，他这副样子，已经许久没有过了，上一次恐怕还是活在人世时候的事了。
玉蟾静静地洒落着银白色的光芒，在邹靖的身上笼上了一层淡淡的清辉。他依旧一动不动，任由月光在鬼仙魂躯之内自行流淌。
他并没有在悟道，也没有在修炼行功，仅仅只是单纯的发呆。但即便是这样发呆痴坐，月光每流转一圈，也相当于行功一周天，真元不知不觉地增长着。
一声娇嗔在他背后响起，惊醒了他的灵觉。他没有回头，这个时间能进入这间房里的，除了姜宇宸，也就只有童逸琳了。“怎么？今天的功课做完了？”他毫无感情地说道。
“搞定了！七七四十九遍《太上玄灵北斗本命延生真经》，整整让我诵读了一个下午，结果还是一点感觉都没有！”童逸琳话语里很是有些不满，“我就不明白了，明明我都已经是鬼魂了，为什么还要去读这个《北斗延生经》？根本就是驴唇不对马嘴嘛！”
邹靖依旧没有回头，只是淡淡说着：“你不懂的，也不必追究，照做就是了。”
“这不公平！”童逸琳走到他的身边，贴着他坐了下来，“你看看你，就这么发呆坐在月亮下面，就可以自然增长修为。别以为我感觉不到，我也算半个鬼仙，你功力每增长一分，我就能感觉到一分更强的压迫感。而我无论怎么读经、冥思，根本一点用处都没有！”
她见邹靖没有回应，便扯住他的手臂拉回晃动：“邹大哥，你都认了我做妹妹了，就好好教教我吧！我可不想三年以后就见不到阳阳……”
邹靖被她折腾得有些头痛。自从跟着自己回来，这个女子就好像变了性格似的，根本就不像是一个有了孩子的母亲，反倒接近于那些未经世事的小女孩，又是撒娇又是耍赖，让邹靖对她很没有办法。邹靖也问过她，结果她的回答是，这才是本来面目，在阳阳面前都是刻意做作出的庄重。
邹靖甩开手臂，往边上挪了一挪，离她远了一些：“飞马山上我就说过，我的修行根本没办法教你，是你自己硬要留下的。”
童逸琳不放过邹靖，又向他蹭过去：“那你至少得告诉我，为什么让我反复读《北斗延生经》嘛……否则人家心里总觉得这是无用功，读了大概也是白读。”
“咳……你确定真的要听？”邹靖再次抽出手臂，转头看向童逸琳。
“是啊！你就说嘛！”
“唔……”邹靖想了一想，开口解释道，“你知道人和鬼的根本差别是什么吗？对，就是阴阳本质的不同。人是阳体，鬼是阴身。再精确一些的话，人是不断流失阳气的阳体，鬼则是不停增长阴气的阴身。而鬼仙其实就是在阴身之中，蕴育出阳性本质。打个比方……”他四周环视了一圈，没有发现合适的东西，抬头一眼却看见了月亮，“嗯，就好像是要把阴冷的月光，转变成一点温暖的阳光。”
征询般地看了童逸琳一眼，却见她低头思索着，一会点点头，一会又摇摇头，显然还没搞懂。邹靖鼻子里轻哼一气，果然还是要再点几句：“我让你读《北斗延生经》，就是为了培养你身躯中的阳性。你想想，何谓‘延生’？人的阳气消耗干净以后，就会死去化鬼，‘延生’之法，一来是要求上苍修改生命记录，二来就是给自己增添阳气。这下你明白了么？”
“明白了！”童逸琳痛快地跳了起来，不过旋即又垂头丧气道，“只是这个办法好像效果不大啊，还有更简便快速的法子么？”
邹靖望着夜空摇了摇头：“道家我不知道，不过听说佛家的‘净土’和‘地藏’法门，或许会有妙效。不过你别问我，我可不会。”
“哦，那就算了……”童逸琳觉了撅嘴，转身正要离去，突然又想起一件事，“邹大哥，你那天说，这栋楼里可能还有一个留有意识的鬼魂，你不去看看真的不要紧么？”
邹靖一拍脑袋，急忙站起：“哎呀！差点忘了这件大事！你留在家里用功，我去去就来。”
看着邹靖走向大门，童逸琳的嘴撅得更高了，轻声嘀咕道：“果然是个受，真是作啊……明明就能穿越楼层，每次还都非要乘坐电梯上下……实在太矫情了！算了，不管他，我还是继续研究道经去……”
邹靖出了房门，轻轻一笑。童逸琳自以为声音很轻，但她又怎么知道，到了邹靖这个程度，只要他愿意，一定范围内的声音全都逃不出他的耳朵，区别只在于修为高下导致的区域大小罢了。以邹靖现在的能力，只要他愿意，以他为中心，上下左右前后各三十米内，即便是一只蚂蚁爬过，他也能听得出来。
他并不在意童逸琳背后的诽谤，每个人的想法都有所不同，何必去强求一致呢？孔子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又曰“君子和而不同”，但在他看来都还不够完善。
对于前一句，他一直认为不仅是“己所不欲”，即便是“己所极欲”，也应该“勿施于人”，否则岂不是强迫他人接受自己的喜好？至于后者，他更是觉得，无论“和”与“不和”，都不必去“求同”，否则人人相似，又岂能成就卓然不群的君子之风？
他走在楼道中，四下看了看，发现并没有邻居经过，便抬起手指，轻轻点在电梯按钮上。说来也怪，原本应该一触即穿的鬼躯，竟然生生点亮了电梯按钮。邹靖收回手指，仔细看了看，依然没有任何接触实体的感觉，但通过调整真元结构并且外放之后，却能引起电磁感应，进而操纵电器。从某种意义而言，他现在已经又能够回到信息时代，毕竟电梯试验成功了，距离点亮电脑的日子也不会远了。
选择了16楼，这是郑云辉所在的楼层。那天天马山分别之后，邹靖就没见过他，当然对于郑云辉而言，他们已经有一年多没有见过面了。
那天电梯里，邹靖明明看到了徐伟昱与郑云辉告别，但郑云辉和姜宇宸全都视而不见，当时他还没有在意，如今想来，恐怕徐伟昱与童逸琳的状况很相似。只是他不知道，那个高大英伟的男生，究竟是保留了自己意识的怨魂厉鬼，还是只剩下了本能的残余影像。
晚饭时间，下楼的人少上楼的多，再加上又是高速电梯，邹靖很快就到了16楼，郑云辉住的房号与邹靖相同，出了电梯就是。
门上没有贴门神——很多年青人都不讲究这些——，邹靖自然省了一番手脚。他穿过房门，屋里的格局与楼上并无不同，只是装修简陋的许多，毕竟姜宇宸也算得年轻有为，还是个小小的富二代，至于寻常的同龄人，都未必能买得起房子，更何况装修了。
“谁？！”邹靖刚刚露出脑袋，眼前便被一面巨大的金光墙壁遮挡住了去路，这金光正而不邪，却又与他的道家法门迥异，更多了一些宽和慈忍的意味。
有高人啊……邹靖暗暗一叹，果然这个世间到处藏龙卧虎，没想到自己的楼下，就住了一个修为不逊色多少的能人。他刚想开口见礼，看了看身上的T恤和牛仔裤，觉得有些不恭敬，急忙身子一转，化成一道旋风，须臾又停了下来，已是换上了一整套的道家法衣。
他头戴芙蓉冠，身着五行八卦法衣，足下一双登云屐，手中执定一柄云展（即通常所称的“拂尘”），这般穿戴齐整，果然像是一名有道真仙，哪里看得出一些鬼气。邹靖对着金光墙壁高高拱手，施了一个道揖，口中说道：“无量寿福。贫道不知此地有道友清修，误入其中，还望海涵。”
金光墙壁一闪而没，内中走出一个身着西服的高大男子，他仔细看了一看门口的道士，突然惊讶地说道：“咦？原来是你！32楼的邹靖？！你弄得这么庄重，我是不是也该换一身衣服见你？”
“呃？”邹靖一愣，定睛细看，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徐伟昱？怎么会是你？”
“呵呵。”徐伟昱憨厚地笑了笑，人影一闪凭空消失，旋即又现出身来，只不过身上的西服已经换成了一领海青，“阿弥陀佛！”
邹靖一瞧，也是笑了：“原来你是个佛门居士？怪不得能停留世间而不染污浊。”
“我不过是一念执着苟延残喘，比不得道友还能精进修行。”徐伟昱脸上闪过一丝羞赧，他就怕提到不愿往生极乐的原因，可看来邹靖就是为此而来。
邹靖摆摆手：“什么执着不执着的。按你佛门说法，他是你的因，你是他的果；依我道家而言，彼此皆是各自的承负。又有什么好惭愧的？实话告诉你，我不肯上升洞天，其中绝大的因素，也是为了姜宇宸。”
“那我们俩可真是同病相怜了。”徐伟昱说着，与邹靖相视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