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珠换衣服的时候,我得闭上眼睛,转过身去。不过,我没有被子怎么办?万一南珠让我跟她合盖一 条教子怎么办?朱成怡的幻想终于来了这样一个飞跃。一想起这些事来,他的心就发跳,脸就发热。
反正,朱成怡憧憬这种梦幻般的环境。他认为要是能够这样,他的生活将会变得非常安定和幸福,而他的知识和教养也会与日俱增。不过,另一方面他也暗暗有点怀疑。他弄不懂一个养尊处优、门第很高的娇小姐,干吗要自己提出和他这样无足轻重的小孩同居?
也许南珠是随口说了玩玩的,要不就是当时想让朱成怡高兴高兴吧? 将近一个月过去了,也没有任何消息。可朱成怡还在自个儿兴致勃勃,心里焦急地等着南珠的消息。
深秋的某一天,南珠果真如约寄来了一张明信片。
那天,朱成怡洗完早饭碗,背起皮鞋箱子想出去,美玉和李继梅恰巧从浴室回来,面对面地站在门堂间里起劲地看一张什么纸头。
“我走了。”
朱成怡随口说了一句,就想打旁边出去。这时,美玉用异样的目光打量他。
美玉和李继梅对看了一眼,神情有点诧异。李继梅也把信重新看了一遍,然后赞叹似地说:字写得很好。
她好象弄不懂是怎么回事,看着美玉,又看着朱成怡。
几岁了?
“廿一、二岁。
“哦。你是怎么跟她交上朋友的?
“在贞玉旅馆的时候就认识了。
“哦,是个坏学生!莫不是假装大学生的野鸡,勾引男人到旅馆里去?
不,不是。她可绝对不是这样的女人。是个非常老实、聪明 、纯结的小姐。家庭也最好。
朱成怡急得连忙跳起来解释。只是没有特地说明她是姜理事的女儿。
美玉显出一副自尊心受了伤害的表情,无可奈何地呵呵笑了。她断定道:“那大概是良家闺秀勾引小娃娃开开心!她垂涎象你模样的孩子,没错!”
她可绝对不是这样的女人。”
“你不到廿岁就接触女人,那可不好 尤其是接触这科对比自己年纪小的男人有兴趣的女人更不好!”美玉说了一通奇怪的话。
“我绝对不会堕落。南珠小姐也不是这种变态女人。”
朱成怡竭力为南珠和自己辩护。他对美玉把自己和南珠看得很低贱非常不满意。
“你还不知道什么叫女人,大概只是把象我和李继梅这样不管跟什么男人都能厮混一阵的职业女性看得很肮脏,对不?其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我和李继梅决不是危险的女人。因为我们和男人打交道,早就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你以为那些所谓好人家的太太,名门女大学生,全都那么干净吗?根本不是,根本不是!
她们当中背地里干坏事的大有人在。前一阵报上不是登过某中年教授的夫人,某高级军官的太太背着家里人胡闹,被发觉了。你以为就这么两个吗?有的年纪轻轻的女大学生,硬是把有妻子的中年绅士抢过来搞钱。要知道世上有许多你想象不到的男人,也有许多你想象不到的女人。在我看来,这位小姐好象也是这一类……”
朱成怡实在听不下去了,他打断美玉的话头抗议说:“美玉大姐,她不是这种人。你的话对她是一种侮辱。”
美玉呵呵一笑,按照常理分析道:“瞧你,朱成怡。那么,我问你,她干吗要脱离富裕的家庭,自己花钱,瞒着人跟象你这样的穷小子同居?她哪一点不满足呀!
照道理说,是这样。朱成怡没法回答。
“这姑娘,看来是迷上年轻的童男子了。
李继梅好象有个重大发现,从旁插嘴道你懂什么!
朱成怡光了火,没好气地抢白了她一句。美玉跟着象下结论似地说:
反正,朱成怡你享足了女人的福。在贞玉旅馆的时候,凤顺和老板娘为你要死要活的。在这儿又跟我和李继梅睡在一条被窝里。最后终于被好人家的女大学生看中,可以尝到各种甜头了。男人家从小有你这样的福气的实在也不多。不过,为将来着想,你得小心身体。要是完全落到她手里摆脱不了那可不行。你懂我的意思吗?
“别担心,南珠小姐和我都不是这种人。
“那就走着瞧吧,看谁的话对。那么这封信拿去!
南珠的信,内容是这样的:朱成怡,你等得很久了,对不起。本想按计划办事,可又发生了种种情况,一拖再拖,现在才得到解决。反正我积了一笔钱,找到了房子,只好寄给你,你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来。万一我不在,你就跟房东大嫂拿钥匙开门进去等着。因为这是我和你两个人的屋子。
南珠一字一笔一划写得清清蹬楚,不愧是南珠的手笔。
朱成怡的心跳了。他将和南珠两个人开始过生活,到广州东莞来以后,他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安身之所,这些都足以使他激动。朱成怡决定当天就到南珠觅下的房子里去。
他等美玉和李继梅吃过中饭上班去了,自己也去梳洗。他先洗了洗头,涂了几次肥皂,把脸洗得干干净净的,把脚和小腿上的垢也洗得净光。然后换上唯一的一套见客衣裳出了门。
明信片上的地址是后庵洞。他按照路线图去找,没有问人就找到了。那房子是在老式的日本式住家后院里新砌的两层楼砖瓦房。这一带看起来是很富裕的干净住宅区,所以非常安静。朱成怡对于这样的环境有点嘀咕。
灰色铁大门上有一扇小门,他轻轻地一推,竟然朝里面开了,他扰豫了一下,走到里面。只见院子里的花都凋了,有一个中年妇女正在收拾花圃。听见动静,她停住手回过头来问道:
“谁呀!”
“我找二楼新搬来的人。”
“哦;你是那个女大学生的本家弟弟!”
看来南珠事先已经对她作过介绍,朱成怡连忙说;
“对,对,是的,是的。”
“叫什么名字?
“崔朱成怡。
“对,就是犄角上的那一幢屋子。”
说着房东大婶把钥匙拿出来交给了他。朱成怡接过钥匙上了二楼,房间一间好象有人,犄角上的一间锁。
朱成怡小心翼翼地开了门,进屋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因为房里相当豪华宽敞,出乎他的意料。他站在那里,愣愣旺怔地环视室内。每一扇窗户都有漂亮的窗帘,新桌子和两把新椅子并排放着,靠墙有一只装满了书的书橱。炕上糊的纸油光锃亮,能照见人脸。此外,房角落里还有一只象理芋店和旅馆里用的那种瓷面盆,上面安着自来水龙头。旁边紧挨着有一张做菜的小桌子。看来是厨房。打开壁橱门一看, 朱成怡更加吃惊。因为里面有两床又漂亮又柔软的棉被,上面还并排放了两只枕头。
朱成怡生平第一次经验了生活的急骤而又令人昏眩的变化。从前,不论是从乡下到广州东莞贞玉旅馆就职,换工作转到自成工业社,还是作为美玉和李继梅的同居人和并非出自本心地在女性世界里当男佣人,这些事情一件件一桩桩,肯定都是生活上的变化。但那都是令人不安的变化痛苦的变化,甚至可以说是悲惨的变化。而这一次,性质迥然不同。比起从前的变化来,这次是太了不起,太幸福,太令人眼花缭乱了。由于这种没来由的变化,朱成怡反而象跌进五里雾中,懵懂而又迷惑。一个穷小子,突然变成了阔人家的少爷,简直跟做梦一样。
诚城七背着比从前略微大一些的包袱,搬到南珠刚租到均两层楼房里去的时候,南珠对他下的头一个指令是:“到浴室去洗澡,理发!”坦白地说,他身上真的很脏。为了省钱,他从不到浴室去,有时候晚上到水龙头下洗洗脚就算了。头发长的再长也不管,实在不象样子,才到没有营业执照的小理发店里去剃。
朱成怡估计南珠发觉他身上脏,不禁脸红。他 拿起手巾和肥皂准备出去,这时,南珠拿出两百元,问道:“这点够吗?”
“不要,钱我也有。”朱成怡推辞说。
“从现在起,我们俩人的生活费,由我支付。你的钱一分也别用。
南珠以命令的口吻说。说罢,把钱塞到朱成怡手里。
朱成怡好久没有洗澡理发了,回来的时候,轻松得简直象要飞起来似的。
南珠似乎在等他,指着桌子说:“那里有一套衬衣和外衣,马上替我换掉。
桌上放着短裤,衬衣,衬裤,绣着好看的花纹的运动衫和裤子,甚至还有袜子,而且全是新的。朱成怡既感激又惭愧,不知如何是好。同时他也感到为难,不知道该在哪里换衣服。
南珠也许是猜到了他的心思:“你趁我背对着你做晚饭的时候赶快换。”说罢,转身冲着烧饭的地方开始淘米。
朱成怡犹豫了一下,没法,只好躲到桌子那边的角落里,赶快脱掉内衣随手一扔,换上新的。
让我看看!
南珠淘好米下到锅里,然后走过来,把朱成怡前前后后看了一看说:“裤子稍微长了点。把裤腰朝上拴拴。
说罢,弯下腰量了量裤腿的长短。
“长比短好。要是拖到地下,往后,替你弄上去一点。
他们的荒唐而又微妙的同居生活就这样开始了。对于诚七来说,使他手足无措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一首先是衣服和铺盖。南珠预先为朱成怡准备了好多衣裳:
家里穿的便服,用高级料子做的漂亮礼服,干活时穿的工作服,可以经常替换的几套内衣,洋袜,睡衣,还有好看棉袄的被褥。朱成怡有生以来头一次拥有这么些衣服和个人专用。尽管他按南珠的指示换了衣服,但总觉得好象是光身子似的,不好意思看南珠。南珠还关照他每隔三天要到澡堂去洗一次澡,每天临睡前一定要洗脸,漱口,冼脚。
还有盖如此干净、轻巧、暖和的披子,朱成怡也是第一次。那是一条深蓝底子绣花闪光的绷被。朱成怡起先觉得太过分了,谦让着不肯一下子钻到被窝里去。
“这样的好被小姐还是留着自己盖吧。房里暖和,我盖一件运动衫就可以了。”
“那是你的被。特地替你准备的。不要怕难为情。快钻。
朱成怡好象有点害怕,小心翼翼地钻了进去。然后喘了口厚的褥子几乎把他的身子埋住一半,好象盖了又好象没有盖的既轻又软的被窝暖和得简直叫人舍不得盖它。
还有呢,厚厚的软绵绵的枕头,不仅托着他的头,而且托着他的脖子和肩膀,使他感到非常舒服。朱成怡用充满了激动和紧张的视线凝视着天花板躺着,如入梦境。他就象是刚娶亲的新郎。不,乡下刚结婚的新郎也睡不到如此舒服的被窝。
人的生活竟然有这么大的差别?与朱成怡从前的床铺相比,这不是皇帝的寝宫了。越是这样,朱成怡越是不容易睡看,甚至暗暗感到害怕。
他不懂,南珠他没有任何关系,形同陌路,何以要对他表示 这么大的好意。这种好意光是在心里或者在口头上表示 一下感谢就接受下来,无论如何都嫌过份。
尤其是刚才吃晚饭的时候,南珠说的话,更叫朱成怡担心。
“最后还要关照你一句。不管别人说什么,你都绝对不要听。只能听我的,我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动摇,照我说的办,懂吗?”
这里所说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动摇,究竟是什么意思呢?今后究竟会发生什么事呢?他越想越不安。但是,眼下什么事情也没有,一天天平安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