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也不会这样烦躁和孤单了。我光晓得钱。因为穷怕了就以为钱最好。下定决心，与其和一个穷男人建立一个家庭，倒不如去挣钱。该干的不该干的事情我都干过。结果开了这旅馆，银行里也存了些钱， 以后一辈子不愁吃穿。
但是，人并不是光有钱就能满足的动物，这是我近来才发觉的。现在上了年纪，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真是不堪回首呀！一切全完了，全完了。”
她说的这番话，好象是真心实意的。朱成怡无法理解。
作为一个女人，这么大年纪，就当了旅馆老板，银行里还有存款比起耶些尽管有贝人，有子女，但房无一间地无一垅，日坐愁城的人来，那是非常了不起的。朱成怡弄不懂她要唉声叹气的到底缺什么。
旅馆营业情况很好，家里应有尽有。电唱机，电视机，电冰箱、电锅、缝纫机、电风扇 几乎每个房间都有。内室还有高大的被橱、衣踞 、梳妆台、坐上去身子就象浮在空中似的软绵绵的味。
贞玉旅馆的女老板张贞玉女士就在这张豪华的床上睡懒啦，一直睡到九十点 。睡醒了，穿着睡衣朝会客室里一坐。从冰箱里取出牛奶和鸡蛋，吃着凤顺在一旁替她烤得黄黄的、夹了红肠的面包。
这样吃过早饭以后，要花好长时间化妆，化好了妆不是到美容院去，就是在家里梳头，然后再回到会客室来坐着开电唱机听喜欢的歌，有时还跟着唱。下午，她就象贵妇人似地换了衣服去看电影，要是有体育比赛就去看比赛，或者到百货公司和商店里去转转买东西。
出去有时是一个人，有的时候，把凤顺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带着。每逢这种时候，凤顺就不是佣人，她仿佛是女老板的一种附属品了。
外出的日子有时在外面吃晚饭，有时回来吃饭。吃过晚饭，就穿着睡衣或者睡裙滚到沙发上看电视。等到电视节目全部结束以后；老板娘就进浴室去洗澡，然后躺到软绵绵的床睡觉。她每逢出去，总要换上漂亮的新衣服。按照李继梅的解释是：大婶是由于喜欢炫耀衣裳，喜欢花钱才出去的。她的命好！”另一方面，按照经理的说法则是。哪一天虹不带凤顺单独一个人出去回来得晚， 那就肯定是去会男朋友寻欢作乐了。当然，经理是个品行不端的人，唯独他的话，朱成怡不相信。
尽管女老板如此享福，还是每天发财，把用剩下的钱存
进银行。
在朱成怡看来，她是最 令人羡慕 不过的了。每当想到自己几时才能像她一样有出息，就 情不自禁地要叹气。另一方面朱成怡又把她看得很高，认为她毕竟比较年轻，尤其是作为一个女人竟然白手成家，简直是非凡人物。只是人格不高尚，缺少知识和教养，这是个缺陷，但对一个人是不能求全责备的，她取得了这样的成就，单单这一点，就可供人效法，想到这里，朱成怡甚至想向女老板学习成功的秘诀。
所以有一天，朱成怡一面替女老板揉肩膀，一面坦率地谈了自己的希望：我要是能达到你这个地步就无所羡慕了。他真是这么想的。要是达到这个地步，就把在乡下的母亲接来，让她舒舒服服过日子，自己跟弟弟妹妹一起经营旅馆，那该多好呀！但是现在他想要达到女老板的地步，还是非常渺茫的。
“要是达到这个地步，物质上就没有什么可羡慕的了。不过，就象我有一次说过的那样，人，尤其是女人光有钱是不会满足的。”
有了钱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干吗不满足？
你还不懂！在你还没有到我这个岁数，地位变得跟我一样以前，你是不会理解我眼下的心情的。要是有一个男人真心爱我疼我一直到死，我就是把这财产全部给他也在所不惜。
这可能吗？”朱成怡不大相信。他认为女老板说的只刁过是不着边际的玩笑话。同时，他还认为女老板无论如何是非常喜欢男人的，而且有点儿疯！
“你当然不理解我的心情。你是个男人，打下这么个基础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想要多少女人就会有多少。只要有本事，肯努力，事业也会进一步扩展的。”
“是呀！我要是达到这个地步，就不会烦心了。而且确信心，把这个基础扩大。大婶，我求求你，把你怎会取得威功的方法教给我。”
朱成怡停住手，以真挚的态度请求她。女老板觉得有点意外，回头看了他一眼：
“你真这么想赚钱吗？
“当然啦。世界上钱最重要嘛！”
“我看你一有空就念书，还以为你是想多学一点靠学问出人头地哩！ ”
“不。学习我不想多搞，只想学到生活上不致于太不方便就是了。要想靠学问飞黄腾达，那得大学毕业。我连中学用功。要是能达到你这个地步就死而无憾了。”
这是朱成怡真实的心情。根据他迄今所听到的、看到的，想到的，人发迹的途径大致有三条：一，当个富翁；二，当大总统或长官，国会议员，掌握权力；三，多念书成为有名的学者。
他认为自己只上过小学，要想出人头地，在这三条道路中，只能走当富翁的路。
“正如你所说的那样，羡慕我的人很多。其实我赤手空拳搞到这个地步也不容易。你知道在这之前我经受了多少别人所不了解的痛苦。”
“我也晓得要想发迹，决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管什么样的苦头我都能吃、都能挺下来。所以你要是有可以取得成就的办法就教给我吧！
朱成怡估计女老板也许有什么从经验中总结出来的秘诀。但是她的回答却十分模糊，甚至有点儿荒谬。
“这种办法要说有也有。那就是只要能赚钱，除了不偷不抢，其他什么事情都干。不管别人是不是指指戳戳的，背后吐唾沫，甚至踹你两脚都拚命地干。所以哪怕是当别人的小老婆，卖身，同时勾引几个男人……”
完全是一种自嘲的口气。女老板突然哈哈笑了一阵：
爱着，这是女人可以采用的办法，你是男人，得研究出一种适合于你的办法。”她把话顿住，突然又正色说道：
“你以为赤手空拳就那么容易挣到钱吗？所以我说你别胡思乱想了，还是老老实实在我家呆着！往后大婶让你结婚，让你可以无忧无虑地过活。好，废话就说到这里，快替我捶腰。”
说罢，朝沙发上一趴。
从这种态度来推断，朱成怡尽管年纪不大也能想象到女老板过去所走的道路决不平坦。这使他突然想起了仙仓街酒店里的姑娘。父亲死在海上以前，被她彻底迷住了，连妻子都不顾，一有钱就到那酒店里去，搂着那个姑娘唱歌，要不就枕着她的大腿睡觉。朱成怡有几次奉母亲之命到那种酒店里去喊父亲，每次都被父亲训一顿赶回来。这事他还记得清清楚楚。
女老板过去大概也走了一段与那酒店里的姑娘相同的道路。也许是用这种办法刮了不少男人的钱。这么说女老板并不是以正当手段赚钱的罗。也许她正是因此而感到苦闷。乍想女老板好象并不坏，但朱成怡不想这么简单地下判断。
刚才女老板也说，要想积攒钱财，即使别人指指戳戳，吐唾沫，用泥脚踹也得干。是的，这话也许是真理也许是赚钱的秘诀。不这样赤于空拳哪里赚得到钱！
就是当洒店里的姑娘，只要能赚饯，也很了不起。迷恋姑娘，挥霍金钱的男人是傻瓜，比那些当姑娘的更坏！还有酒店的姑娘并不都是赚得到钱的。就象做生意并不是谁都能成为富翁一样。不管过去怎么样，女老板总归不是普通的女人，这一点朱成怡的看法没有变。所以他象鼓励似地对女老板说：
“我认为大婶不是普通人。只要不偷不抢，无论用什么办法赚钱，不论别人说什么，有什么相干！
是呀，你的话对。既然不骗人不抢劫，不管我用什么办法赚钱，也与别人不相干！你说是不是？”
“是呀，当然是啦！”
朱成怡，你挺中我的意。你要是我的儿子或弟弟该多好呀。有情有意的外人比不成器的儿子兄弟还要好。所以你一直到死，就在我家跟我过活吧。我决不会让你烦恼，好吗？”
朱成怡不得不回答说：“晤。”
但是他心里并不想在这个家里呆一辈子。
要想发迹，究竟应选择什么样的方向和道路，他还很茫然，不过，他认为要是方向逐渐明确起来，而且确立了朝这个方向去的信心，他任何时候都会在通向成功的康庄大道上飞奔向前的。当然，他现在所想的所谓发迹，只是有钱当富翁。
不过，他认为不管是一年还是两年，只要自己在这次旅馆里，就得诚心诚意地干活。所以他任何时候都很勤快。月是他负责的事情，不，即使不足他负责的事情，只要被他发现了，不等女老板和经理让他做，他已经做完了。打从来了以后，贞玉旅馆不论在谁眼里都变得干净了，跟以前天不一样。
你老是擦呀抹的好是好，不过抹布恐怕吃不消吧？修有一次经理开玩笑说。
那幺抹布我来缝。”
他让李继梅和凤顺拿一些破布出来，笨手笨脚地剪开，然后在针上穿上根线缝 抹布。老板娘说：
“你连抹布都缝，太累了，去买嘛！”
店里破布有的是，干吗要拿钱去买哩！”
朱成怡说罢，还是缝。
“这小子真楞，好样的，好样的。毛病就在于稍微冲了一 点。
轻易不夸赞人的经理也感叹似地说。朱成怡卖力到这种程度，女老板当然认为他不错。女老板每天到走廊、客房和里头。
终于到了发菥水的日子了。朱成怡提心吊胆等着老板喊他。从一清早起他的心就跳了。今天是他有生以来头。次拿工资，不知道能拿多少。
女老板下午出去了一次，快到傍晚的时候才买了一包东西回来。 朱成怡心里很焦急。
吃过晚饭，女老板一个一个把人喊进去。头一个进去领薪水的是经理。他无动于衷地拿着一个鼓鼓的封套出来了。
第二个是李继梅，她好象是洗碗洗到一半 被喊进去的。屋里传出嘻嘻哈哈的笑声。再下一个轮到凤顺。有一阵没有声音，后来凤顺笑嘻嘻地出来了，得意地对朱成怡说：
大婶喊你进去。
朱成怡面孔有点发僵，他穿过会客室进入内室。女老板在炕上铺了个垫子，正坐着打算盘。
你喊我吗？”
“晤，你坐过来一些。
女老板连看也不看朱成怡一眼，继续打算盘。朱成怡不声不响地把两只膝盖并在一起。隔了一会，女老板打完了算盘才把头抬起来，说：
“怎么样？你到我家来已经一个多月了，顶得下来吗？”
“挺得住。”
“事情多吧？”
“不算多。
“那就好。”
女老板点点头，说：你干活卖力，很好。别的人头几个月，我只给一千元，你特别，定为二千元。往后，你要是象现在一样勤快干得好，我准定一年给你加一两次薪水。那么这儿，加上零头五天，总共是二千三百五十元。
女老板把装薪水的封套推到朱成怡面前，然后解开身边的包袱说：
“这是我买给你的礼物，你试试看。”
里面有一条咖啡色裤子，一件适合夏末秋初穿的漂亮的短袖茄克，还有袜子、球鞋、衬衫和短裤。
朱成怡眼睛睁得溜圆。全部都是他从来漫有穿过，从来没有见过的高级品。
你干吗买这些给我？
朱成怡愣怔怔的，只会说这么一句话。
干吗买给你？”
女老板瞰了一下朱成怡的而孔，突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的话真可笑。为什么 买？你是个美男子，大婶喜欢
你，所以买给你。说罢又 笑了一阵。
如果这样，我不要。
朱成怡硬梆梆地说罢，把东西又推了回去。
我喜欢你，你不高兴？”
女老板问。不等他回答又笑弯了腰，而且说得更荒唐了！
“我还以为你也对我着迷了呢！是嫌我老了吗？”
对一个跟你的儿子差不多的人说这种话可不行！”诚七满面通红责备道。
女老板当场笑得头直朝前冲，突然板起脸瞪着朱成怡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