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筝之所以冷笑,是有原因的。
要想黄氏,其实也对那匹次品布了解得不多,所以才会如此信口雌黄。偏偏是无知,却非得要不懂装懂,这下破绽就露出来了。
正品次品,若非行内人,不一定能看得出来。换作是一些足可以假乱真的次品,即便是在这一行内干了三五年的,也未必有那个辨别真伪的能力。前世的苏筝在最落魄的时候,在一家布行做事,给人家售布。出货之类的事情当然是没有资格做的。也就是那个时候,她才真正见识到什么是以假乱真的最高境界。
就拿儒衣来说,用天蚕丝织就的儒衣通体流光溢彩,在阳光的照射下犹为明显。而且天蚕丝有着天然的淡绿色,更使得这种衣服多了一份秀雅矜贵,这本来是天蚕衣的特色。但是手法超绝的,竟也可以以假乱真到这种程度,若非是对天蚕丝有着通透的了解,通过手抚、触感、目视、比较分辨等方法做出综合判断的话,是很难辨识出真伪的。
前世的苏筝售布的那个时期,假货已开始大规模泛滥。密州城内好多缺乏辨别能力的大小布店不慎进了这种假货,然后又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售了出去,声誉大受影响,索赔之人纷纷前来,不得不接二连三破产关门,甚至有些底子薄弱的商户,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自杀身亡。一时间,密州城里乌云密布,人心惶惶。
这样的事情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直至一个在布行浸润了十多年的老裁缝发现了其中的奥妙,并通过私访,终于挖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告上了朝廷。上头派了八府巡按过来,把为首的抓了,这才堵住祸乱的源头。至此后,密州城内的假货风波才得以平息。
而那件事情之后,苏筝学到了如何分辨真假天蚕丝。
现世的这个时候,距前世那个大事件爆发的时间应该还有几年的时间吧。居然在这么早的时间段内就出现了这样的假货,而且还是出现在声誉甚好的玉织坊里,这似乎说明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苏筝不由打了个激灵,隐约觉得背后的黑手正在向她们伸来。
见苏筝脸上微微变色,黄氏以为这个女娃娃被真正吓到了,心里一阵高兴,一扬眉头,压低声音道:“姑娘是在担心商会那边吧?其实依舅妈看来,这件事情与我们无关,只不过是底下的奴才一肚子坏水罢了,姑娘只要把崔妈妈还有她的儿子杨大柱交给官府,堵住悠悠众口这就行了。至于商会那边,不是舅妈说大话,舅妈在那里倒识得其中一个说得上话的人物。只要姑娘信得过舅妈的话,舅妈一定帮姑娘走这一遭,疏通疏通这方面的关系。如若不然……”
黄氏顿了一下,复又换上苦瓜脸:“姑娘心里一定清楚,如今商会那边已经知道玉织坊这样在密州城知名的老字号居然也出售假货,取缔是小,万一传扬开去,波及夫人名下的其他的铺子,那可绝对不是闹着玩的。”
商会?苏筝在心里冷笑一声。看来黄氏与密州商会已经暗中勾结,下套子让她朝里钻了。
自此以来,商会一直是当地一些有背景的大商户组成的一个组织,名义上是为着整个密州城商贩的福祉,背地里却不知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目的无非是通过各种手段,不断蚕食新兴商业,维持他们在密州城的垄断地位。有朝一日,她苏筝如果有这份能力的话,一定会把密州商会一窝端了。
看到黄氏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苏筝忽地“扑噗”一声笑了:“舅妈这是做什么呢,说的话怪吓人的。谁说我们玉织坊自毁声誉了?我们可是清清白白地经营着自己的铺子,正正堂堂的做着自己的营生。至于舅妈所说的出售假货,是从何处听得的?”
黄氏愕了一下,十分怪异兼之十分不满地看着苏筝道:“姑娘难道不知?我这匹布可是从玉织坊的仓库里拿的,听底下的仆役说这些布匹是前几天刚到的货,刚刚清点完,整理好后就对外出售。这两天里舅妈也就卖出那么几尺布,就被人认出是假货了。舅妈也正是担心玉织坊,这才赶过来报个信,姑娘合该早拿主意才是,免得等事情闹大,那就难以收拾了。”
苏筝侧着头看着黄氏,讶然道:“舅妈此言差矣,谁说我们玉织坊仓库里的布匹就一定要全部对外出售?”
这下轮到黄氏讶异了:“姑娘这说的是什么话,这大老远的走货回来,不对外出售,难道还囤积在仓库里等它长出金子出来不成?”
苏筝微微一笑:“这舅妈就有所不知了。我这仓库里的布料,并非一定要全部卖出去的。”
黄氏愕然地看着苏筝,脸上茫然一片。但从对方神色如常的表现看来,她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掉到了一个早就挖好的坑里。
苏筝神色凝重起来:“爹爹一生清正不阿,不想最后却落得这样的下场。我翻遍佛经,觉得须得多蓄福缘,这才能保得家宅平安,家人平安。上段时间,清河县附近的清平镇发生旱灾,田里的粮食颗粒无收,官府已经开仓赈灾,我们此等人家既无多余的余粮,也当尽一份绵薄之力。所以我与崔妈妈商量了一下,决定进一些廉价的布料,专门分发给灾民以敝体之用。这些布料为了拿取方便,便统一寄放在玉织坊的仓库里。我已经交待过杨大柱,切不可动用这些布匹。既是如此,又从何说起出售假货之说?道听途说不可全信,舅妈可别被人糊弄了。”
苏筝想了想,忽地瞪大眼睛看着黄氏:“舅妈方才说什么,难不成舅妈真的把那些布对外卖了?那可不得了了,都是筝儿不好,没把话说在前头,反倒害了舅妈……”说到这,脸上尽是懊悔之意。
黄氏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怎么也没料到,自己精心设的一个套,非但没有把对方套着,反倒把自己套进去了。
本来她的如意算盘是,抓住把柄,软硬兼施,让萧氏出让更多的利益给她。没有料想到的是,这个十拿九稳的把柄,到最后居然什么都不是。
一样东西,不管是真货假货正品次品,只要不拿去出售,坑别人的钱财,任你怎么折腾,绝对不会有人多管闲事。更何况这样的东西还是以捐赠的方式送出去的,不仅那些灾民无异议,还为自己提升声誉,可谓变废为宝,一举两得。
黄氏有些坐不住了,急急站了起来,掩饰不住焦虑道:“既是如此,那真的是舅妈多虑了。如此甚好,舅妈也就真正放心了。”
茶几上放着的茶也没顾着再喝上一口,就急着向苏筝告辞。
苏筝亲自把她送到垂花门,眼看着她的背影离开后,马上转头对雪盏道:“你去通知二门处的蒋大勇,让他暗中跟着舅奶奶,看到她到哪里去。还有备马车,我们去玉织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