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黄河水势愈急,似乎受到了这肃杀之气的影响,翻滚不停的浪涛一直怒吼,直欲吞没席卷所至的一切事物。
燕丹负手立于船头,船身长不足一丈,宽不足五尺,在这骇涛中随波逐流,左右两名黑衣人背剑执桨,艰难地控制着船的方向。
嗖、嗖……!
几声锐响破空而至,秦兵射出的钩锁击入船身,船身的木板登时裂开,那钩锁便向鹰爪一样紧紧抓住它的猎物,让燕丹所乘之船再无法自如前进。
燕丹感到脚下的船身猛然一停,而惯性又使得他向前踉跄几步,差点跌落河中。
两个黑衣人反应及时,立刻挥剑斩断绳索,绳断之后,两人再次操桨划船,在浪涛中艰难前行。但这一停的时间里,秦兵和他们之间的距离已迅速缩短,若不是秦兵惧怕弓箭会误伤燕丹,此刻两个黑衣人恐已面临被乱箭射杀的危险。
“杀啊!”
在三人惊魂未定之际,秦兵五人一队的小船快速追来,而那些载有众多兵力的大船紧随其后,在这黑夜下的河水怒涛中,犹如浮在水面的巨大怪物!
船身受损,波浪汹涌中前行难免会进水,一进水,船只便浮力减弱负载加重,速度就会越来越慢,甚至可能沉入河中。
秦兵靠近之后,挥舞长戟不断攻击两个黑衣人,燕丹置身其内,虽知秦兵不会攻击自己,但仍是被这满带杀气的霍霍之声惊得身心俱颤。
黑衣人心知全无退路,此为绝地求生一战,随战意激增,当即弃桨入河提剑迎敌,黄河之上霎时刀光剑影,蒸腾起一股浓烈的死亡气息。
孤立无援,难以久持,一名黑衣人挥剑不停,同时用近乎咆哮的语气问到:“大哥他们呢?!”
另一黑衣人大概是看不到希望,回答之时语气竟有几分哽咽:“未...未曾见他们追来。”
黑衣人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黑乎乎的河面,见几位兄弟渺无踪影,登时悲痛到了极致。
唰……唰!
数十道白光乍起,剑意似在怒嚎,饱含泣血之感,刹那间秦兵发出一片惨叫,殷红四溅。
片刻之后,承载重兵的大船追了过来,甲板之上,一道人影手执利剑,极速跃起,绕是河风烈烈,依旧掩盖不住他的暴喝之声。
“贼人受死!”
小船上的两个黑衣人应声望去,只见蒙恬满眼怒气,来势汹汹。
蒙恬天赋异禀,勇力卓绝,连番重击之下,两个黑衣人已是虎口剧痛,手臂酸软。
三人交战不久,大船上的郡尉也赶至船头,看了一眼情况过后,见燕丹性命无虞,心中也算无忧。
长舒一口气后,郡尉便朝着蒙恬大喊:“少将军暂且回来,此二贼已穷途末路,我们用缚网捕之便可!”
蒙恬侧耳一听,只冷冷一笑,没有理会郡尉的提议。蒙恬自幼长于军中,消灭贼人并缉拿燕丹回王城是个什么功劳他非常清楚,但蒙恬不是想和郡尉抢夺这一份功劳,他只是为了亲手雪耻,堂堂大将军府竟被人劫走质子的耻!
蒙恬仍旧在小船上和两个黑衣人缠斗,又二三十合后,两个黑衣人由于连夜苦战已逐渐力竭,落于下风。
甲板上,郡尉暗暗捏了一把汗,他担心的,已不是燕丹和两个贼寇会否逃脱的问题,而是眼前伸手可得的功劳能不能牢牢抓住。
短暂的考虑后,郡尉索性心一横,朝着身旁的兵卒下令道:“撒网!”
一兵卒不解,随问到:“大人,少将军仍在小船之上,这……这也要撒网吗?”
郡尉浓眉一立,已铁了心要抢这功劳,便是向那兵卒呵斥道:“你懂什么!少将军年轻气盛,自恃力勇,如今他独战两名悍匪,若是有半分不测,我如何向蒙老将军交代!”
两个兵卒执缚网上前,神情仍有几分犹豫:“大...大人,真要...”
郡尉将手掌重重地往舷墙上一拍,当即怒道:“少将军英武过人,难不成还会被缚网伤到么!缚网将那贼人困住之后,你们即刻将其押上来绑好,再把少将军放出来便可,有何做不得的!”
兵卒面露惧意,生怕这一网下去惹出祸端,战战兢兢地不敢动手。
郡尉见状,又是恶狠狠地吼了一句:“等什么!还不快把缚网撒出去!”
盛怒之下,兵卒岂敢不遵从命令,缚网从他们手中撒出去后,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蒙恬与两个黑衣人的头顶上。
三人缠斗中突遭缚网,若分出精力去躲避,那便是给对手可乘之机,何况他们脚下的小船面积狭小,本就没有多少可能去避开从天而降的缚网。
随着铜锥扎入木板的声音响起,缚网的四个角稳稳地固定在了小船上面,制作缚网的麻绳足有三指粗细,又经桐油浸泡,寻常刀剑一时间根本难以割开。
这一网下去,小船上的燕丹、蒙恬及两个黑衣人皆被困住,动弹不得。
燕丹面无表情,两眼空洞,甚至看不出他有太多的求生欲望,反倒是两个黑衣人和蒙恬大眼瞪小眼,死盯着对方大喘粗气。
“让少将军受惊了。”“郡尉见功劳到手,眉目舒展,一个劲儿地捋着颔下胡须大声呼喊,笑得极是欢快:“来人,速将那两贼人擒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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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被解出来的是蒙恬,但蒙恬出来之后就愤愤地站在船头,即便郡尉亦步亦趋地走过来向他连声致歉,他也只是摆个臭脸丝毫不理人,郡尉没法子,识趣儿地退开了。
未几,燕丹也从缚网里解出来,十个兵卒齐齐看住他,先是检查有无大碍,然后带到了船舱内部锁了起来。
而那两个黑衣人则是被绑得结结实实,由兵卒押着向郡尉走去,以让郡尉发落。
郡尉的眼神闪着亮光,他的脑海里已幻想过好几次受赏的情形,不禁嘴角上扬,哈哈地笑了起来。
“区区两个小贼,还能从我手里逃了不成?”
铮……!
一道寒光从黑衣人的嘴里喷发出来,只一瞬间,这道寒光便割断了另一个黑衣人身上绑着的绳子,绳索骤然断散开来,双手重获自由的黑衣人立即以迅雷之势夺了一柄剑,然后横在了郡尉的脖子上。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直到那片薄如蝉翼的暗器落地,众人才反应过来—黑衣人居然还有这样的后手!
郡尉的笑容戛然而止,换做了一副僵硬的面容,而那些兵卒也是木然地看着这番情形,完全被惊呆了。
“都别动!再动我一剑要了他的命!”黑衣人威胁道。
郡尉定了定神,虽是心中焦急,但他行伍出身又官至郡尉,在这种情况下还不至于茫然无措,随冷冷说道:“杀了我,你们会死得更惨,而且你们一样带不走燕丹。”
怎料那黑衣人仰天长笑,凄怆道:“惨?我墨家弟子筹划多时,死了多少弟兄,若殿下无归故国,是我二人不力,岂惧死哉!”
此时另一黑衣人走了过来,说道:“带不带得走殿下不是你说了算,你命在我们手里,那便是我们说了算!快把殿下交出来,否则,你就陪我们一起死吧!”
郡尉暗暗咬牙,心知眼前这二人身处绝境,定是要以自己为人质逃离此地,他哪里敢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把...把燕丹放、放了。”郡尉犹豫再三,还是下了命令,毕竟自己的命都没了,再大的功劳都是白费。
须臾之后,燕丹从船舱里走了出来,他的神情很疲惫,阴沉的脸色之上总算有了一点表情,只不过这表情不是喜悦,与此相反,燕丹的目光里满带悲拗,他看着满身是伤的两个黑衣人,几欲垂泪。
“你不能走。”
一句不轻不重的话远远飘来,却似有极强的穿透力,直扎进燕丹的心田。
“你若回燕国,那必将是整个燕国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