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国强
我家门前马路边那趟常年黑乎乎的门市招牌突然亮了一块，那样的卓而不凡鹤立鸡群百媚千娇啊!亮闪闪的电脑喷绘招牌上有个绝代美女，拿着手提电话正向每一个路人微笑呢!美女身边写着抢眼的大字：“一呼天下应”。近前一看，眉批上还有小字呢，“千百度移动通讯器材公司”。主题词的大气，公司名称的文化含量及别致，都令我心里一振。我眼里闪着没人在意的亮波，轻轻呼出一口气，几丝爽丽闪闪而过，别有一番享受啊。
我在这里住许多年了。马路边这一趟招牌，大都不比我资历浅。从它们的颜色都看出来了，无以尽数的烟尘浸淫，风雨剥蚀，以及招牌自身的年迈失修，使它们与这里的老楼保持着观念和心理上的同步和默契。其实，这里每天过往的车流人流也不算少，这也注定确立了这些招牌会等下去的原因。虽然，它们今生注定等不成价值连城的文物啦，也还是要等。不要问为什么。世上的许多事情，本来就没来由地去去来来，来来又去去。这就是完整的习题与题解了，别再画蛇添足啦。但是，这里显然不是繁华之地，连上个世纪初叶就开始流行的霓虹灯都很少有，不能不说是一个明证吧?但，有人的地方就得有消费，有消费就得有买卖，有买卖就得有招牌，这却成为人们懒得去思考的现实风景。可想而知，在这样烟薰火燎又老又旧的背景下，突然挂出这么个明媚的招牌，不亚于荷花之于烂塘，丽月之于浓云，美女之于老妪啊!
这招牌如同那些亮眼而又闭月含羞的丽人，本无意玩“回头率”游戏，游戏还是不约而来一样，故事往往在不经意间产生。
招牌底边紧挨垂直而下明净的大玻璃落地窗。与周遭那些传统网格状窗子相比，赠予她“大气磅礴”词汇并不为过。更让我怦然心动的是，透过明亮得几乎无玻璃之阻的窗子，里边总有几个年轻美女走来走去。或静默，现出优美的S曲线，或微笑着向顾客指指点点。隔窗而望，我听不见她们说什么，却感受到别致的秀色可餐。她们青春的气息已经通过视觉荡漾过来了，我正惟恐遗漏地接收。凭我的直觉，这些姑娘不是经过专门审美训练过的，也没有过浓的风尘气，而是个性中追逐流行时尚略带野味儿的那种。我喜欢。因为这才回避了做作与俗气。透过明亮的窗子，我看到柜台上摆放着许多手机、BP机，大概还有不少机件或各类电话卡吧。有一回，终于不甘心隔窗而望，我走了进去。“你好!”一位漂亮的姑娘向我问好。紧接着，她又以小鸟呢喃般的悦耳声音向我介绍产品。而我，有些傻了。我正全神贯注地想：这姑娘太美了，美得有些咄咄逼人(只有用这个词恰当)了，我都有点不敢看她!从她同事对她的称谓中，我知道她姓柳。我悄悄记住了她的姓。
我每天上下班或是上市场买菜，都路过这里。确切地说，因为有这家店在——准确点说吧，是为了美丽的柳小姐。每次路过这里，我都向窗里看。看看柳小姐。有时没看她，我就等一会儿，见她从里间走出来，正好与我对视，我急忙回过头，往别处看。其实我也知道，她可能根本就没看见我在注意她，我不必躲闪闪。可一到这时候，还是做贼心虚地躲开。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看看柳小姐，已是我的“必修课”了。有时我出差回来，手里还拽着带轮子的提包，人行道上轮子滚动的声音也一直响到窗前。我隔窗看她几眼，才心安理得的回家。看她丰满的前胸，我曾想她是个发育很好的姑娘，或是一个保养很好的少妇。但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并不影响她的美。但我知道，作为已婚男人，我也只能是饱饱眼福了。但，我并不为此而自责。人都该有趋美倾向，就像女人好逛商场，并不一定把喜欢的物件都买回家一样。但我承认，我天天隔窗看她，已不止于女人逛商场那么简单，在心理上，我并不是没有同她进一步交流的渴望。只是，心理以外的承载才使我望而却步……
一连几天，我都没有看到她。我担心她是不是病了。或者不在这里干了。但每每路过这里，我还是要往窗里看看。我想问问她的同事，又不好意思。我是她什么人啊?一连多日，我对这个不相识的美女，竟牵挂得难以成眠!但是，我还是天天往窗里看看，我希望她会出现在我的眼前。我知道，她已是我生活的一个部分了。虽然这很不可思议!终于有一天，她又出现了!我突然惊喜地看到她后，竟然信步进了屋，奔她而去。“你好!”她说。这句鸟鸣般的丽声问候，才使我及时缓过神来，提醒我充其量也只是她的一个顾客啊!
事情就是这样残酷：我已经跟她很熟很熟了，可她，并不认识我。
我知道，这一点都不怪她。是我自作多情。这种没有给她任何意会的自作多情，尚在与拒绝隔江相望的时候，哪还有什么其他奢望啊?我还是有奢望的，与她在咖啡厅坐坐，或者她出现在朋友聚会的晚宴上。当然，这是不可能的。除非我设计了某种预谋。怎么会呢?面对这样一位年轻女人，一个看上去很纯情的漂亮女人!
我想我该适时而退了。美，也需要浓淡适度。现在，我要将她稀释一下。我决定绕道上班、下班、买菜。一如我从前故意要经过那个明亮的窗前一样，我故意绕开。
故意绕开的日子是难过的，我的什么东西丢在玻璃窗子里了，总想取回来。仔细想想，实际我什么都没丢。只是把不该伸出的手缩回来了。
这天晚上，一个警察朋友突然给我打电话，说是有个“严打”案子，抓了些“现行”，让我给写点东西。我去了。可我做梦也不会想到，在蹲在墙角那排“小姐”行列里，遇上了她——那个我隔窗而望并为她心旌摇荡的漂亮女人!我惟恐看错了，还看看朋友的审讯笔录：柳××，××大学毕业。工作单位，千百度移动通讯器材公司……
我多么希望不是她啊，那个曾给我许多个美好时日的漂亮女人，那个有着鸟鸣般丽声嗓音的女人，那个已在我心田播过想往和眷恋的女人!
我不抱希望地走进了那个屋子，并大着担子询问了柳小姐的情况，结果可想而知。
现在，我几乎还是天天路过那个明亮的玻璃窗。不过，我已经不再刻意绕着走，或是故意路过那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