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的时间在眨眼之间就过去了,魏王府的人丝毫没有府邸里张灯结彩的喜气,除了总是脸上挂着掩饰不住笑意的许子信,其他人都忧心忡忡。
夜,在魏王书房内,王妃满面忧愁,一手撑头,后面她的贴身嬷嬷帮她揉着太阳穴,即使这样,她的表情依旧痛苦。
魏王站在窗前看着当空一轮皓月,叹道:“明天是一个晴朗的好日子。”
王妃苦笑:“从此对我们来说只有黑暗,哪会有好日子过。”
魏王希冀道:“只希望一切真能如小四希望的那样,夫妻同心。”
王妃不抱希望:“连她的父亲都说不动她,要装病避祸,早早将她嫁出去,又有谁能说得动,只怕按照小四这样迷恋下去,我魏王府倾覆只在朝夕。”不是没做过许子信的思想工作,她早就将局势分析透彻,秦珍容即便不得不娶,也不能付出真心,只可惜她那被迷昏了头的儿子只道秦珍容值得信赖,愿以性命担保她的人品。
许子信为了魏王府的将来隐姓埋名,堂堂皇亲贵胄不得不作为贱民生活,为人轻贱,她每每想起总是心疼不已。许子信从不抱怨也孝顺懂事,偏偏只在秦珍容一事上坚持己见,执拗到底。
王妃深知这般信任必与曲河那三年有关,不忍咄咄逼人,只能叹气忧心。
许平信一直沉默寡言,终于缓缓开口:“这件事,就让儿子来处理。”
端王转头看他:“你有什么好主意?”
许平信垂下眼:“为了魏王府,只得将兄弟情放一放了。”
王妃一颗心提了起来,立刻坐直了身子,带着警告意味压低声音质问:“你想做什么?”
许平信坦荡看着她:“母妃莫慌,我也疼爱四弟,不会做伤害他的事情。只是这件事要想解决,从四弟这边是无法下手的,要从秦珍容那方下手。”
王妃松了口气,追问:“你是否有了主意?”
许平信深深叹口气,眉间都是隐忍的无可奈何:“这门婚事是皇上亲赐,拒绝不得,但还没拜堂之前一切还很难说。”他低语说了几句话,魏王和王妃愁眉一展,满面笑容。
许平信看着如释重负的双亲,丝毫开心不起来,他大可安慰自己是怕幼弟悲伤,可是一旦细想,便隐隐感到心尖疼痛不已,不是为了幼弟,而是为了一个女人即将悲哀的命运,他立刻回过神来不敢深思,怎么可能呢,他可是一直想要秦珍容死去的人,怎会为了她难过,不会的,笑话!
无论期不期待,喜不喜欢,九月初七这个吉祥喜气的日子还是到了。上京城中张灯结彩,人人都翘首期盼着三路新娘仪仗队经过,喜庆的程度比新年更加热闹。
三对新人的吉时都是同一时刻,几家都是天潢贵胄般尊贵的人家,除了秦涣文住的远一些,其他人都围绕皇城,相隔不过几条街,要是同一时刻迎亲,不免拥挤。季怀贞本想让几对新人错开时间,但钦天监监正禀报这个时刻正正是大好的吉时,思前想后,也没得说谁先谁后误了时辰,便免了新人进宫谢恩,加派了人手务必保证一切有序进行。
秦家可谓是今日的主角,一次下嫁二女,风光无限。
顾忌秦府狭小的宅邸,两个新郎只得紧着时间错开迎亲,免得拥挤耽误时辰。秦涣文今日不知是不是接了喜气的原因,病容也减轻了不少,肖氏嫁女心情正好,又见秦涣文精神不错,更是开心,双眼一直盈着泪光。
秦飒到秦珍容的闺房前将她背出去时,满脸都是真诚的笑意:“二妹妹,你会幸福的。”
秦珍容静默了一下,在四周喧嚣的锣鼓声说:“彼此彼此。”
隔着红盖头,她只能看到脚下的路,四周一切都看不到。
但玉环和冬梅兴奋到颤抖的陪伴,还有许子信几乎说不完整的一段真情告白,让她才真切体会到,今天,她成亲了。
即使是这样,坐在花轿里的自己依然平静如水,这不是她自己愿意的婚姻,是不得不为之的婚姻,没感觉就是没感觉。
街道就在旁边,她可以听到尖锐的喊叫声,娇子重重晃荡了一下重归平静,耳边的喊叫却依然尖锐,最清晰的是玉环和冬梅止不住的咳嗽。
“什么事?”她一把揭下盖头就要冲出去,几乎撞进迎面进来的人的怀里,她抬起头,见到来人是许子信。
许子信紧张的神情见到她的一瞬间呆了呆,直接道:“你今天真美。”随后他别开视线,有些不好意思,“是承天会的人再次出击,似乎是想趁着这次上京举行三场婚事繁忙之际发难,我先行去处理,你等我。”
秦珍容有一丝疑惑,怎么一向如暗夜老鼠只在背后活动的承天会会在光天化日之下闹事?
她的疑惑都在许子信眼底,他简短回答:“不清楚是不是因为捣毁了一个堂口而改变了出击方式,不管怎么样,千万不要出去,等我。”
这是他第二次说等我,秦珍容笑:“好,小心。”
许子信点点头,似乎终于放心,一下多了很多力量,沉稳镇定的在外发号施令,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后,花轿继续启程。
冬梅在外报告情况:“小姐,刚才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突然起了烟雾,呛得很,还发生了几声巨响,人群一阵慌乱,好几人冲撞到迎亲队伍中。”
玉环插嘴道:“呛死我了,小姐你没事吧?”
秦珍容关心道:“我没事,你们没有事吧?”
冬梅连忙道:“没事没事,小姐你好好坐在轿子里。”
这段混乱的插曲过后,除了和其他迎亲队伍在路口相遇,让路等了一会,一切都顺利进行,拜堂入洞房,她都是如机器人一般任人摆布,进了洞房等了许久也未见有人来,连玉环和冬梅都不见了踪影,忙碌一天她几乎没吃东西,迷迷糊糊靠在床柱上睡着了。
睡也睡不踏实,肚子又饿,戴着重重的头饰又不舒服,没过多久,她再也睡不着了。
掀盖子去找人?她一把站起,想了想又坐下了,许子信是她珍惜的朋友,如果那么做,被人笑话奚落她一点不在乎,若是连累许子信被人议论,总是过意不去。
叹口气,她索性趁着这段时间练武,一遍又一遍的将内力凝聚在指尖,再击发出去,她虽然对花剑堂并未发现她习练花剑漫天高兴,一方面又很郁闷,普通的点穴?她真的有这么差吗?
秦珍容全身心的投入到练习指力,浑然忘我,直到三更的梆子传来,她才猛然醒悟,这都三更了,莫不是许子信追缴承天会一直未归?可即使是这样,冬梅和玉环也会来侍奉她,她们怎么会舍得她饿这么久。就算冬梅玉环来不来,喜娘呢?
一股不详的预感袭上心头,她冷漠地将盖头掀开,换下喜服推开了房门,院子里有几盏散发着微弱光辉的灯笼照亮着小路,四周一个人也没有。她没有出门,三步之间一蹬一跨跃上房顶,放眼望去,整个府邸占地虽广,却甚少人烟。
然而这不是重点,这里不是魏王府,是封忻平的府邸!
秦珍容按下讶异,回想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她猛地抬头,眯着眼睛冷笑,这一切都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制造混乱,掉包新娘!
秦珍容跳下房顶,走进房间环视一圈,拿起蜡烛点燃床帐,等着被大火惊扰冲过来的守夜侍卫和奴仆。
她在燃起大火的房屋前面容沉静地道:“带我去见封忻平。”
封忻平被管家唤醒,脸上还有不悦的困意,在看到秦珍容的一瞬间清醒了,他反问:“你是说,和我拜堂的人是你?”
秦珍容神色自如:“看来封大人不知道这一点?”
封忻平笑了一下,然后正色道:“秦二小姐可别误会,虽然我不想娶季欣然那个毒妇,也不会蠢到去换新娘做这种弊大于利的事情。”
秦珍容上下打量他:“你没有参与,却也没有阻止,顺水推了舟吧,否则我一个大活人站在这里,整个府邸会没人知道?”
封忻平大呼冤枉:“这真没有。这个院落是专门拾掇出来安放季欣然的,我只在通向其他院落的岔路放了自己的人,这个院落我就不打算再管,拜完堂把人送过去后,其他一概不知。”
秦珍容曾在屋顶俯瞰整个封府,知道封忻平所言不假,推翻了心底里的一个推想,另一个推想更加清晰浮上心头。
封忻平自顾自分析:“能够想出这种主意,看来季欣然真真是死活不想嫁,但这不是重点,我也很不想娶她。重要的是,她是怎么将你掉了包的。”
秦珍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是季欣然和魏王府的人联合做的,季欣然嫁到封府,无论如何,不会没有人在身旁服侍,她的身边没有人,都是预先准备好的,是为了拖延被发现的时间。
当时喜娘搀扶她进房时,一味让她喝茶,她觉得礼服繁琐上厕所不便拒绝了,还被喜娘烦了许久,几乎是临近发火前才打消了喜娘让她喝茶的打算。估计,这也是其中一环,那茶中一定放了些不干净又能让计划顺利进行的东西。
突然冒出的承天会一定是假的,目的是为了调走许子信,因为整个帝国,只有他一个人曾经深入承天会,了解他们的模式,只要涉及到承天会的事情,一定会找他,他也当仁不让。只有许子信不在了,她的消失才能万无一失,因为许子信那么看重她,不会发现不了她被掉包的事情。只有魏王府的人从中作梗,才可能将玉环和冬梅调走,否则,冬梅和玉环不会离开她半步。
“呵……”秦珍容发出一个单音便不再说话了。
反而封忻平安慰道:“不着急,我已经遣人去魏王府了,明天一早就能各找各家。”
秦珍容让人准备好的吃食已经热腾腾摆上了桌,她毫不客气地起筷,一边反客为主招呼封忻平:“吃不吃?”
封忻平打了个哈欠,一屁股坐在旁边:“吃。”
两人相安无事吃了早点,封忻平让她自便回去睡了一个回笼觉,五更天起身换好衣服出来被告知秦珍容还在睡。他喃喃道:“心挺大。”便让人赶紧去唤她。
秦珍容没等到,反而等到了许子信亲自登门,他一脸急切和郑重,杀人一般的眼神让封忻平赶紧解释:“没事,我们没发生任何事,你放心。”
许子信的神色并没有和缓,他冷声问:“她在哪?”
封忻平指了指后院的方向:“已经让人去请了,你这么闯进去还不如等她出来,都一晚上了,也不在乎这一会儿。”
许子信冷冷看他一眼,一言不发的坐下,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寒暄,和平时温文尔雅的他相去甚远,四周的人都被他阴沉的神色吓得大气不敢出,封忻平也识时务不说话去刺激他,摆摆手让紧绷的家仆和侍卫不要紧张。
半响,秦珍容出来了,许子信迎上来关切道:“你没事吧。”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一遍。
秦珍容因为小睡了一会神色还不错,她直接问道:“你呢?代替我去王府的是季欣然吗?”
许子信神色一变,似是难以启齿,他缓缓道:“是……令妹。”
秦珍容皱起眉头:“什么,到底什么情况?玉环和冬梅呢?”
许子信四周看了一眼道:“她们很好,先回家吧,有什么回去再说。”
封忻平自顾自说:“我的娘子不在王府,也不晓得在什么地方,我得去找找,两位请吧。”
秦珍容跟着许子信出来,见他脸色不好,关切道:“到底怎么了,你似乎很难过?”
许子信欲言又止,终是没有开口:“一切回去再说。”
秦珍容坐在马车里,一路上心都突突直跳,总觉得事情并不简单。怎么连秦依容也牵扯进去了?
马车骨碌碌走了一阵停在了魏王府门口,秦珍容抬起车帘一看,许子信神色悲伤,坐在马上迟迟不肯动,看着魏王府的匾额出神,被旁边的小厮催了一声,才面色忧愁地下马和她一起进去。
正厅里已经围着好些人,平远候府的,秦府上的都安安静静等在里面,等她们一到,四周门扉紧掩。正堂里只留下做主的人,近身的仆人一个都没留下。
肖氏这才开口:“请问,这事要怎么善后呢?”她的声音沙哑,哪里还看得到昨日早上的喜气,双目通红,似是哭过了。
平远候府来的是小侯爷的母亲和他的二叔二婶,可看几人的神色,做主的想来是那个二婶。
只听郭二夫人道:“皇上赐婚是指了秦家三小姐入门,因着昨日几家同时成亲手忙脚乱闹了乌龙,我家是早就发现了,以为只是我们家和封大人家府上乱了,不想是三家都乱了,季欣然小姐我们好生安置,虽然拜了堂,总是没有行夫妻之礼,万不敢将错就错,特意前去封大人府上想要接回秦三小姐,岂知全程宵禁,被五成兵马司的人拦了回来,只得等到一大早再遣人去,谁知就接到了魏王府的帖子。”她顿了顿,“季大人已经入宫请示皇后娘娘此事该如何处理,我想我们几家总该先谈谈,若是皇后问起,也有个大家都满意的法子。”
秦涣文又是心疼又是恼怒:“王爷要如何处理?”
魏王爷冷淡道:“我府上是迎娶的秦二小姐,秦三小姐自然不敢留。”
肖氏抖了抖:“可我的女儿,她,她……”一句话下来都说不完整,眼泪却是先出来了。
秦涣文深吸一口气:“我女儿在府上没了清白,魏王府怎么都要有个说法。”
王妃冷冷道:“若不是秦三小姐擅作主张和季小姐玩了一出乌龙要害自己的姐姐,怎会落到如此田地,这是你管教不严,她咎由自取,怎么还能指责我魏王府!”
秦涣文说不出话了,紧紧攥着双拳,一张脸青白交加。
郭二夫人把话挑明:“若是娘娘要求按照旨意成婚,我平远候府也万万不能再迎娶秦三小姐了。”
肖氏默默流泪,却无法可说。
只言片语之间秦珍容已经将整件事情还原得七七八八,秦依容连同季欣然摆了自己一道,却不想自己也自食恶果了,只是……
“她的清白?”她望向许子信,她知道许子信是不会碰秦依容的,里面一定有蹊跷。
“不是我。”许子信垂下眼睛,却不敢直视秦珍容。
秦涣文咳嗽了一下才道:“既然如此,下官就不打扰了,我的女儿我带回去了,至于二女儿就劳烦魏王府照顾了。”
王妃叫住他:“且慢。”她狐疑的眼神看向秦珍容,“在封大人府上待了一晚上,秦二小姐的清白……”
许子信立刻出声维护:“她是清白的。”
王妃皱了皱眉,没有理他:“封大人的风流本性全国闻名,秦二小姐在府上呆了一晚上,不管是不是清白的,名声都不清白了。”
许子信不自觉提高了声音:“母亲!”
秦珍容却笑了笑:“若是在乎名声,从我进入驿馆成功说服羯羟人不再追究的那一天,不是已经不清白了吗?”
王妃脸色变了变,神情不悦看着秦珍容,恼她的无礼:“这两件事情不一样,昨夜是大婚之夜,为什么封大人不早早派人将新娘换错的消息递过来,要知道,平远候府是一早就遣人去说明了情况的,虽然被拦下,却也是有动作的。而封大人三更天之后才遣人来,拖上许久,这里面着实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