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十月中的期中考试，图书馆的人变多了，午休时很多人不再打球，而是回到教室里看书，校园里热闹不再，连树上的鸟也安静了不少。
许世豪已经一个多月没找她，方澄现在真正相信许世豪不会再来纠缠，悄悄地松了口气，也把其他别样的情绪深藏心底，一心抓紧时间补回之前落后的进度，但有些科目如数学，不是埋头努力就能取得好成绩的，因此全级数学第一的郑智无疑是她的救星。
这天，方澄一如以往相约郑智研习数学，何丽红则借口自己要到图书馆借书，死也不肯参加，以为这样能避嫌的小姑娘不知道，她过于激动的态度只会让方澄更觉暧昧。
当郑智拿着数学书和文具来到与方澄约定的草地时，方澄已经在绿草上坐着了。郑智没有急着坐到方澄旁边，反倒是保持着距离问：
“许世豪呢？”
“我以为你会问丽红。”方澄笑。
“她不会来。”郑智笃定地答，又问。“许世豪呢？”
方澄并不意外他的问题，毕竟郑智曾见过许世豪与她相处时的情形，正常人都不想得罪恶霸。
“他今天没来上课。”方澄简单地答，抹去郑智的疑虑，没去管他话里的打趣。
“喔？”郑智眼眉一扬，“你们分了？”
“没有在一起过，何来分了。”方澄明亮的眼睛对上他的，不再任由他胡说。“郑智，你今天是来八卦的还是讨论数学的？”
“两者皆有，不过还是学习为重。”郑智笑笑，终于坐到她旁边开始复习。
这边厢方澄努力追回进度，那边厢的许世豪也终于下定决心，不再颓废地在家里纠结，而是听吴妈的劝，与方澄好好谈谈。
他在午休时赶回学校，谁知道却找不到方澄。
“喂，那个什么红，你出来！”
被大手指着的何丽红肩膊一缩，在众人半同情半羡慕的眼光中跟着许世豪出了食堂。
“方澄呢，她不是跟你一起吃饭的吗？”
“她吃完先回去了……”见许世豪神色不善，何丽红把头垂得低低的，说话格外低声，就怕惹怒了恶霸。
“她不在教室，也没接电话，你给我去宿舍找找。”除了何丽红，方澄还有两个室友，许世豪想跟方澄和好，自然不会大摇大摆去宿舍拍门找人，惹她生气。
何丽红低低答应了声，心里却直发慌。她知道方澄约了郑智，但直觉告诉她这事不能让许世豪知道，不然大家都得完蛋！混沌的脑袋想了好一会，才想到可以拖延时间，只要拖到方澄回了教室，危机就解除了。
她慢吞吞地向宿舍走去，一步分成三步来走，但许世豪岂有这么容易糊弄的，没一会已经斥喝道：“你乌龟啊，走快点！”
何丽红无奈只得稍稍加速，但许世豪仍然不满意，眯着眼对她扬了扬拳头，何丽红立刻走得比高铁还快，没一会已经到了宿舍楼。
“上去给我找人！”
何丽红奔进了寝室，方澄显然是不在的，她磨磨蹭蹭了一会，许世豪的吼声便在外面传来，她不敢再拖，只得下去回报：“方澄不在。”
“你给我说，她去哪了？”方澄出没的地方不外乎那几个，许世豪是十分清楚的，现下找遍了都找不到人，他只得逼迫眼前的何丽红。“限你十分钟内把她找出来，不然后果你知道的！”
后果是什么何丽红不知道，但也不想知道，她心里天人交战了好一会，还没想好要不要把方澄供出来，许世豪的目光突然离了她，落在了她身后的林荫大道上，脸色渐渐铁青，眼睛泛起血色，甚至露出凶光。
何丽红几乎能猜出她身后出现了什么。
“看来你有麻烦了。”郑智的声音虽然平淡，但方澄却能知道他在幸灾乐祸，难道他刚才坐下时已经有了看好戏的打算？
“如果我有麻烦，你以为你逃得掉？”方澄没有把心中的恐惧放在脸上，故作轻松地横了并肩走着的郑智一眼。远处的许世豪像只准备扑杀猎物的猛虎，混身散发着暴戾的杀气，走智慧路线的郑智根本不堪一击。
“你知道该如何避开疯狗的怒意吗？”郑智仿佛看不到许世豪一样，迳自和方澄开着玩笑。
“怎么？”方澄对“疯狗”这个词有点不快，但她没表露在面上，只侧头看着郑智。
“就是让他眼里除了肉骨头外看不到其他。”郑智俯首在方澄耳边轻道，他这一连串精心算计过的动作在许世豪眼中，变成了方澄抬首向郑智讨吻，而郑智则俯首与她唇舌纠缠。
这对该死的狗男女！！！！！！！
许世豪目眦欲裂，心脏前所未有的痛，像是被锋利的刀刃一下下地搅拌着，布满神经线的血肉拉扯撕裂，眼眶发热生痛，世界一下子全黑，一下子发白，天空蓝得像要崩塌下来，地面摇晃着像要寸寸裂开。
她不是说不能让人知道吗？不是要顾忌着优等生的名头吗？不是不愿意有亲昵举动吗？
难道说，她不是不愿，只要对像不是他？！
她是把他许世豪当成什么了，能让她肆意欺骗的笨蛋？虚张声势的小混混？！
郑智见许世豪暴怒了，别有深意地对方澄笑了笑，再扫了一眼面色刷白的何丽红，云淡风轻地离去。
本来许世豪还觉得郑智识相，瞧见他就立刻夹着尾巴逃走，但待得看到方澄的视线紧黏着郑智的背后不放，像痴痴期盼着他回头一样，凶涌的愤怒顿时填满胸膛，许世豪觉得自己要爆炸了！
他大踏步走上前，抓住方澄的肩把她扯到自己的身前，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俯首衔住她的唇瓣，以激烈的唇舌纠缠宣告──
去他的各走各路，他许世豪不干了！
他就是要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
方澄早料到许世豪会有所动作，但她不曾料过他竟然会当众强吻她，心下大骇，想到学校里会有的流言，想到“早恋”的可怕后果，她完全豁出去了，贝齿猛噬向许世豪的唇，四肢疯狂挣扎，甚至用力抓住许世豪的头发往后扯，只要能制止许世豪，她什么都敢做！
被三管齐下攻击，许世豪也不禁吃痛一缩，方澄立刻就挣脱了他的控制，拚命往没人的地方狂奔，此时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逃，不能让人看到！
许世豪欲追上去，可方澄左窜右钻，很快就不见人影，他只有往回走去，跟目睹一切后仍未回神的何丽红道：
“告诉方澄，午休时去301！”
方澄慌不择路地逃走，奔出很远后见似乎把许世豪甩开了，才脚步一偏藏在草丛中，忐忑不安地等待着。
许世豪怎么能当众亲她？！明明是他说的各走各路，怎么又来亲她？！
刚才那一幕，有多少人看到了？
会有人去报告老师吗？老师会不会立刻找人抓她去教员室，甚至让她马上退学？
要是她被市重点中学踹出校门，亲戚会怎么想？邻居会怎么想？那个刻薄的恶妇又会拿她的身世说事，又会藉机折磨她的母亲……对的，还有妈妈，她最最重要的妈妈。
但她能怎么阻止呢？许世豪不是她能左右的，那些传言更不是她说抹去就能抹去的。刚才的事只要一被说开去，她就完蛋了，彻彻底底地完蛋了。
想起连莎两人的八卦嘴脸，想起袁老师明着暗着的告诫，想起曾经目睹过早恋被发现后，那些女生三不五时被老师挑毛病，就算成绩优异也当不上班干部，奖学金什么的更不用想，她就止不住地颤抖。
方澄缩在草丛里，等待着时间过去。每次有脚步声响起，她的心就猛然一跳，几次三番，她觉得自己再也受不了这样的折磨，必须找点东西分散注意力，于是摸出兜里一直关机的手机，翻到了妈妈的手机号，无声地诵念着那串数字。
此时是不能打回家去的，否则陈玉兰肯定会说妈妈整天只顾着她这野种，不做事，甚至会借题发挥说妈妈办了手机就是想在外面勾三搭四，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所以她就只能看着这号码，让妈妈的声音距离自己近一点。
虽然，她真的很想听到妈妈的声音……
沙啦啦啦！
身后的草丛突然大力晃动，方澄心脏狠狠一跳，手一抖，姆指竟然把一直摸着的拨号键按下去！她慌忙摆正手机，耳边却听到喇叭传来极细的一声“喂”，她把手机贴上耳朵，耳边传来的柔柔嗓音热了她的眼眶，填满了她心里的空洞。
“澄澄？是澄澄吗？”
“妈，是我。”方澄用最平静的声音回话，不想让母亲听出来她的慌乱。
可是当母亲的最了解女儿了，方澄这么好强的孩子，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打电话给她呢？于是方母把手上的抹布放下了，躲到角落里温声问：“澄澄，怎么了，受委屈了？”
被母亲这么一问，一直以来受的苦楚，肩上扛着的沉重压力，还有对一切将被揭露的担心与绝望，再也抑压不住全涌上来。炙热的泪水缺堤而下，方澄死死地咬着唇，拚命忍着不漏出哽咽声，但急促的呼吸声却还是没能逃过方母的耳朵。
“乖，别哭，跟妈说……”母亲的话还没说完，电话那头已经传出熟悉的斥喝声。“又跑哪偷懒去了？不过就让你抹个地而已，这有多难？想当年我还能一边抹地一边带小孩，现在当媳妇的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
还捧着手机的方母犯难了，婆婆那边愈骂愈难听，再不出去肯定又得受罪了，但女儿这边还在哭呢……
“妈，我没事，只是想家了。”方澄感受到母亲的挣扎，不想让她为难，便把事情都瞒下来，挑轻松的说。“妈，我寒假回来后你要给我做红烧肉。”
“那有什么难的，你要喜欢，我天天给你做也行。”听到女儿想吃自己烧的菜，每个当妈的都会打心底感到愉悦，背后婆婆的骂声此时听起来也没那么刺耳了。
方澄接着又说了几句，才把母亲劝得消了担忧，挂了线。
是的，不光是她在吃苦，母亲也在吃苦啊，她怎么能让母亲担心呢？母亲当年再苦也不曾离弃她，她就是把命豁出去，也不能拖累母亲。
正自想着，上课铃响了，方澄拂走了身上的花叶走回教室。教室里一切如常，只是何丽红的脸色异常苍白。
“方澄！”何丽红瞧见方澄，担忧的小脸满是惊喜。
方澄抿着嘴走回座位，低声地问：“你可知刚才有谁看到了？”
何丽红想了下，“好几个人看到你狂奔，但应该没人看见许世豪吻你。”
“你确定？”
“嗯，许世豪那么壮，把你的身形都遮住了，而且那只是一秒钟左右的事，应该是没人看到的。”
方澄仔细回想了下当时的情形，似乎真像何丽红所言，心里一直悬着的大石稍稍放下。
“不过……”
“不过什么？！”大石又被提上去，方澄眉头紧皱。
“许世豪让我跟你说，放学到301去。”
“301？”方澄皱眉，想起那个面积不大，却与许世豪一起渡过了不少时光的房间，默默不语。
何丽红见方澄陷入沉思，紧张地问：“方澄，你不会真的去吧？”
“我能不去吗？”方澄苦笑，她可不会再有一次好运。
为了保住手里仅有的，就是火海她也得踩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