畲族长期与汉族的客家民系、福佬民系、吴越民系人民杂居相处,畲汉人民在长期的互动中发生了明显的文化上的交流与融合,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文化交融现象。但畲汉文化的交融并不等于畲族文化的消失,在民间教育、民间科技、民间文学艺术、民间医药、民间体育等方面,仍在很大程度上体现出了畲族民间文化所具有的浓郁的民族特色。在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与抢救工程启动以来,畲族就有小说歌、民歌、畲族医药等民间文化被列入国家级保护名录,被列入省级非物质遗产保护和抢救名录的更多达30余项。
第一节 民间教育
畲族的教育事业很不发达,历代统治者都视畲民为化外之民,在文化教育上实行一系列的民族歧视政策。在一些地方,畲族子弟甚至不被允许进入学堂学习和参加科举考试。加上畲族没有自己的文字,居住也很分散,民族内部交流不便,难以形成自己的教育机构,以致广大畲村“识字者绝少,土民以异类目之”。而文化的低下,又使畲族进一步遭到歧视,由此形成恶性循环。然而,正规文化教育的落后,不能识文断字,并不代表畲族就没有教育。在畲族民间,有一套自己的教育方式,使畲族文化代代相传。这就是畲族的家庭教育和社区教育。
一、家庭教育
在传统的畲族地区,由于民族歧视,畲族子弟难以有机会进入学堂,因此家庭教育的重要意义是无可比拟的。在畲族人看来,父母亲不仅是族中子弟生产和生活知识的直接传授者,也是他们人生观和世界观的直接塑造者。
在子女出生之初,畲族的家庭教育就随之开始。在闽西畲族地区,在婴儿出生发出第一声啼哭时,就给婴儿预备了黄连水和糖水,先用勺子给婴儿一小口黄连水,然后再给一小口糖水,寓意孩子要吃得苦中苦,方能成为人上人,过日子要先苦后甜。在之后数年含辛茹苦的抚育过程中,父母教会了孩子牙牙学语、蹒跚学步以及生活中的一些基本常识和一些为人处世的基本规则。待兄弟姐妹出生后,又教育孩子应该如何与他们和睦相处。达到一定年龄,父母又手把手地教孩子一些生产生活的本领,如女孩长到六七岁时,母亲便要亲手教她织彩带、刺绣等女工手艺;小孩长到八九岁以后,父母便教孩子学习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及农活,如扫地、放牛、拔草等,并在实践中将自己的经验知识一并传授。
民间故事的讲述和儿歌的传唱,是畲族家庭教育的重要环节。畲族民间故事中,有许多关于万事万物来源的神话,尽管显得荒诞离奇,但常常充满了神奇的想象,反映了畲族人民对生活环境的朴素认识。一个关于天地来源的故事说:
天是男人造的,男人懒,做一气歇一气,结果把天造小了。地是女人造的,女人勤,没停没歇地掘呀掘,男人大喊一声:“地造大了!”女人赶紧抓了几把,想把地缩小回来。这一抓呀,有的地方凸起来,变成山,有的地方凹下去,变成湖海,五个指头抓出了条条河流。
神奇的故事、大胆的想象,这不仅满足了孩子们的好奇心理,也给了孩子们对天地来源的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及探寻的机会。
畲族儿歌多短小活泼,用语简洁,反映了畲家儿童的生活、思想、情感和他们对客观事物的认识,充满童真童趣,深受畲族儿童的喜爱。如在闽西南岭畲村世代传承、传唱的儿歌唱道:
月光生毛,嫁分剃刀,
剃刀会割人,嫁分差人,
差人会打屎满,嫁分唿哩满,
唿哩满,吹滴答,
火烟旁头唱呀呀!
在出现月晕的晚上,几乎满村都可以听到小孩子们在传唱这首儿歌。“月光生毛”是对月晕的形象称呼;“分”读音近似于“崩”或“兵”,在畲族话语中相当于“给”;“差人”是古代当差的衙役;“屎满”是当地畲民对“屁股”的俗称;“唿哩满”也叫“吹鼓手”,是民间吹唢呐的乐手,传统上畲族和客家人举办婚丧喜庆时都要请“吹鼓手”(十番乐队)来演出,以增加喜庆或肃穆气氛;“滴答”是指喇叭、唢呐一类的乐器;“火烟旁头”指厨房上的阁楼。整个儿歌以月亮出嫁的荒诞故事,将剃头匠、衙役、乐手等诸种社会职业及其特点形象地表现出来,而且韵脚分明,朗朗上口,趣味无穷。这样的儿歌不仅对锻炼儿童的语言能力极有帮助,而且有助于儿童对不同职业分工的认识,堪称是一个职业教育的范本。
总之,畲族家庭教育的方式方法是多样性的。既有经验知识的口头传授,也有实践知识的亲身示范;既有经典故事的启发教育,也有特殊场合的针对性指导;既有耐心细致的循循善诱,也有粗暴强硬的家长作风……正是在父母苦心孤诣的栽培下,畲家子弟一个个成长成才。
二、社区教育
村落作为畲族人民生产生活的社区,也是畲族传统教育的另一个重要场所。
畲族社区教育的重要形式之一是宗族、宗教活动。在畲族地区,受人尊敬的族长、房长、祠堂董事和令人敬畏的畲族巫师等,也是畲族文化的主要传授者。他们通过宗族祭典、宗教礼仪等活动向畲民传授各种知识和观念。有些学者也把这种形式的教育称为“祠堂教育”,但这种宗族、宗教活动并非都在祠堂进行,如畲族巫师的宗教活动,便多在家中开展。
畲族社区教育的重要形式之二是学歌、盘歌活动。畲族歌本,如山歌、礼俗歌,宗教、宗族祭典的唱本等,是畲族村落中最主要和最基本的教材。这些唱本以汉字为主,并间杂别字、造字和一些特殊符号,记录畲族的民族语言,在畲族村内不管男女老幼,一律都可以公开传阅、传抄、传唱。这些歌本涉及到关于畲族祖先来历、族群迁徙、宗族大事、生产知识、生活经验、生活礼仪等方面的知识,在传阅、传抄、传唱的过程中,畲民便在不知不觉中掌握了这些知识。同时,一代代的畲族人还通过歌本,习歌、练歌、会歌、盘歌,识字习文,起到了文化普及的作用。
畲族社区教育的重要形式之三是节庆期间的戏曲演出。戏曲表演是畲族人民喜闻乐见的艺术形式,在畲族聚居区,流行着汉剧、四平戏、越剧、傀儡戏、大腔戏等多种戏曲。每当节日、庆典,各种戏曲便纷纷粉墨登场,成为畲族人民难得的精神大餐。这些戏曲表演的剧本故事,多包含着朴素的伦理观念、是非观念、正义观念等内容,通过戏曲的表演,畲族人民也受到很多的启迪,加深了对社会生活的认识,甚至改变了生活的态度。如在畲族地区广为流传的汉剧故事《赵玉林》,说的是书生赵玉林十年寒窗,生活贫困,受尽父母、岳父母、兄嫂乃至邻里的冷遇,只有妻子始终勉励他立志求学,终于高中状元。为了看看家人和妻子对自己的态度,高中后的赵玉林假扮成落魄书生回到家中。当父母、兄嫂、岳父母等人看到他形如乞丐的样子时,一个个对他讥笑、嘲讽和鄙视,只有妻子对他嘘寒问暖、不离不弃。当赵玉林高中状元的喜报和迎接状元的大队人马到来时,势利的家人又一个个极尽谄媚。贫困的畲民在赵玉林身上看到了自己受尽歧视的影子,同时赵玉林的结局又让他们看到了生活的希望。在故事中畲民学会了做人不可势利,不可以貌取人等为人处世的基本道理。
其实,畲族村落的社区教育不拘形式、不拘场合,上山砍柴、割草,下地种田、栽菜,同伴姐妹一起绣花、织带,邻里亲朋互相走亲、闲聊,只要有畲族人群出现,社区教育就时时处处都能体现。
三、私塾教育
清末民初,定居时间较长的畲村意识到了文化教育的重要性,开始办私塾请先生教授村中子弟,主要学习《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增广贤文》等,程度较高者也学习《论语》《孟子》和唐宋诗文。由于畲族人家多家庭贫困,所以多数村落都是举全村之力或数户联合延请私塾先生。教材和学习年限也没有统一规定。
然而在畲族乡村,私塾的出现仍然算得上是一个新鲜事。一方面是因为畲族多居住在偏僻山区,交通闭塞,生活不便,要请到有文化的塾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正如清道光年间的蓝姓族谱所说“茅地处乡曲欲延师甚难”;另一方面,虽然延请塾师一年几石谷子的费用对多数汉族家庭来说不算太昂贵,但对于“蜡烛弯弯倒,火笼当棉袄,竹篾当灯草,番薯丝吃到老”的贫困畲民来说,“男女并力耕,尚被饥寒迫”,一日三餐尚成问题,这几石谷子显然也是不小的负担。因此,私塾在畲族村落中并不普遍。加上没有足够的资金延请好老师,畲族乡村私塾的教育质量也十分有限。
第二节 民间科技
畲族是个农耕民族,但在长期游耕和后来定居农耕的过程中,畲族所耕的都是些地力单薄、水源不足的山地。为了将这些难以耕种的山地治为良田,畲族人民发挥聪明才智,取得了良好的效果,为开发祖国的东南部山区作出了卓越的贡献。畲族的民间科技,也突出地体现在治地技术和农业技术上。
一、“燔土为肥”的治地技术
传统上,畲族以耕山务农为业,刀耕火种是畲族游耕时期最基本的耕作方式。由于畲族分布的山区地力浅薄,土壤贫瘠,畲族先民不得不以游耕兼营采集、狩猎的方式来应付生产生活。所谓“随山散处,刀耕火种,采实猎毛,食尽一山则他徙。”即使到了清代逐渐定居之后,畲族仍有抛荒和轮耕的习惯。因此,地方志记载说他们“其田弃瘠就腴,每耕三年后,则又徙而至他处耕种,又三年亦如之”。
然而,随着定居日久,生活也逐渐稳定,畲族的这种游耕方式也开始改变,逐渐被定居农耕所取代。定居之后的畲族先民想尽了办法,从传统的刀耕火种的生产方式中汲取经验,改良土壤,提高生产效率。汉族文人的笔记和地方志的史料中,对畲族整治山地,改良土壤的做法有过许多详细、生动的描述。在《临汀汇考》中,杨澜对畲族先民如何将贫瘠的土地变为沃土的做法,叙述得最为准确,他说畲民“粪田以火土,草木落黄,烈山泽雨瀑灰浏田遂肥饶”。“粪田以火土”,就是说畲民用焚烧过的草木灰和泥土作为肥料,使土地肥沃。值得注意的是,这里所说的是“火土”,并不是有些学者所说的“草木灰”。“火土”与“草木灰”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杨澜的记述,正好道出了畲族先民改良土壤的秘诀——“燔土为肥”。
李调元对粤东輋户的生产方式也有过类似的记载,他说輋户“其人耕无犁锄,率以刀治土,种五谷,日刀耕。燔林木,使灰入土,土暖而虫蛇死以为肥”。这个说法大致是准确的,但说“土暖而虫蛇死以为肥”就有点想当然了。使土地肥沃的,是畲族先民“燔林木,使灰入土”的技术,而绝不是因为“死虫蛇”的缘故。
畲民“燔土为肥”的治地技术,对后来定居于畲族原聚居区的客家、福佬等汉族民系的山地生产有着深远的影响。居住我国东南部山区的畲族、汉族人民,至今仍沿用畲族传统的“燔土为肥”以改良土壤的技术,并称之为“溜火粪”。其做法是:用锄头把田地周围的草木连同地上的表层土壤一起铲起,暴晒几日后,再将这些草木和表土一起焚烧。焚烧后的草木灰和焦土的混合物,正是杨澜所说的“火土”,畲、客山民眼中的“火粪”,是提高地力十分有效的肥料。
“燔土为肥”的技术虽然简单,但无疑是畲族对山地农业的伟大创造。千百年来,勤劳的畲族人民就是靠着“燔土为肥”的技术,将闽、浙、粤、赣等省广大山区的草莽山林变成了沃野千里。
二、山地开发和灌溉技术
唐代以后,大量中原汉人进入畲族聚居区,畲族的生存空间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挤压。漳、汀设治之后,“贵家辟产,稍侵其疆,豪干诛货,稍笼其利。官吏又征求土物蜜蜡、虎革猿皮之类”,畲民深受其害,不得不辗转于崇山峻岭之间,迁往更为偏僻的深山或汉人还没有到达的地方,以垦山为业。史籍说“畲民勤播植,傍山结茅,男女皆事力穑”。他们随山种插,尽力耕耘,凡山间荒地,“皆治为陇亩”。
特别是在明清时期,大规模迁居闽东、浙南一带的畲族人民,俨然成了当地的一支垦荒大军。当时的闽东、浙南一带,仍然是人烟稀少、莽林阴翳的蛮荒地带。畲民到来之后,披荆斩棘,拓地千里,“燔土为肥”,很快将莽林丛生的闽、浙山区,变成富庶的茶粮之乡。在景宁,“邑之陇亩,其(畲民)所治者半”;而在云和,更是“云邑荒田,多来开垦”。经过畲族人民的苦心开垦,闽东、浙南一带的可耕地面积迅速扩大。
在畲族人民大力开发中国东南山区的过程中,最值得称道的,是他们对山坡梯田的开发。在畲族先民到来时,山间平坝等自然条件好的地方,大多已经被汉族人所开垦。他们只能向山要地,在自然条件比较差的岗麓坡地,开山辟岭,倚山造田,建设属于自己的家园。就这样,一片片造型优美的梯田,便错落有致地镶嵌在东南数省的大山之间。同时,畲族人民还与当地汉族人民一道,依山就势,将山中的泉水引向层层梯田,改变了过去靠天吃饭的局面,大大提高了农业生产的稳定性。